“那你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光荣吗?把自己收拾利索点儿,每天照镜子刮胡子,也不觉得自己老,心情也舒畅点儿,是不是?”
“自欺欺人。”周主任不屑。
“少扯淡。不自欺欺人,这一把子年岁了,你还等着有人来哄你啊。那个老周,你别以为57岁就准备到站了。你回家干啥啊?天天去公园溜达?哪有啥意思。再说你不还准备晋正高的嘛,正高要65岁退休。甚至75退休都可以。”
“那也得我干得动不是。”
“你有什么干不动的。多带几个人出来,以后你动嘴就可以了。咱们这个年龄了,还想和二十年前一样拼,那是没可能的。”
“是啊,老喽。”
“正高可比副高退休金多啊。别说我没提醒你。”
周主任叹道:“老陈,不是我不想上进。你算没算咱们省院的正副高比例啊。就咱们省院副高的基数,今年够晋几个正高的?”
“管那么多干嘛。你先准备好材料了,今年就试试,不成还有明年呢。总比有指标了,你没准备好了强。”
“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今年要晋,是吧?老胡要晋、老梁要晋,我再凑热闹,你觉得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文强沉默了一下说:“不好说的事儿。还要看答辩呢。我建议你去见见考官,知道负责正高答辩的,都有哪些人也好啊。”
“左右就是省城同专业的那些正高呗。”
“可你去年不还是劲头挺足的吗?”
“本来大家半斤八两,各凭本事的。但老胡出书了,天平就往他那边倾斜了,我就等明年了。反正以咱们省院的手术难度,麻醉科有个正高压阵才是正常的。”
陈文强却笑着反问他:“你说咱们省院的哪个科室,不该有正高压阵的?”
也是。
陈文强敲敲办公桌说:“老周,你眼光不要只在我们这一届里,你回头看看谭教授他们。他们原来在医大就有带研究生的资格了。若是明后年他们提出申请要晋正高,我不说学术方面的事情,有一点,你要清楚,他们那几个人都是研究生毕业,他们的导师在相关专业的地位,你想想他们通过答辩的几率。”
周主任立即说:“我明白了。今年不搏一搏,可能以后晋正高,更没有名额了。”
陈文强笑笑,明白就好。那几个人虽然都是奔着自己来的,自己给了学术带头人的位置、科室主任、半价集资楼,答应他们的事儿全做到了。但这个晋升正高,自然要选择老梁、老周、老胡等人,那是自己多人依仗的臂膀,份量不同的。
*
说了一会儿话后,周主任问陈文强:“老梁那事儿怎么样了?”
“今天的院务会正式把事情交给秦国庆了。我的意见就是爱告就告去。要告趁早。那尸体保存还要费用呢。”
“老梁是遭了无妄之灾。”周主任为梁主任抱不平。
“是啊。那家人的本意就不是要治病。”
“但是丁家的那俩孩子,昨天去我家了。费院长把他们弄去区医院了。老陈,这让我很难做了。当初出事儿,我和老董、老李一起跟家属谈话,现在他俩一死一退休的……”
“那怪谁?谁大嘴巴地把事情说出去了?有道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他们丁家母子三人把事情说出去了,难道不该承担点儿后果吗?”
“那俩孩子到底是无辜。”
“无辜?不是他们说出去的?”陈文强疑惑地问。
“唉!”周主任长叹一声。“老陈啊,你不知道。那兄妹俩的亲妈去年改嫁了。她改嫁前,跟婆家大吵了一场,说她对得起老丁家、对得起死者。她婆家的意思是俩孩子才工作,想让她等孩子结婚了以后再改嫁。”
陈文强哼了一声说:“结婚以后带孙子,接送孩子上学,这没有15年不可能离手。那人到时候多大岁数了?得60岁出去了吧。哼!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变着花样地不许人家改嫁。”
“是啊。这不就是老丁家的人不懂事,逼到最后孩子妈妈就说出来,为了俩孩子,她没要省院的任何赔偿,最后吵出来孩子的工作是怎么来的。”
“然后就传得谁都知道了?你说这事儿怪谁,能怪咱们医院吗?”陈文强愤愤。“今天秦处长反复强调,说现在人家死咬的就是那件事儿。”
“你都说人家是死咬住了。其实即便是弄去区医院了,真告到法院,还是要把前年的那个麻醉意外翻出来。那俩孩子,唉!你看看还是怎么照顾一下。”周主任打悲情牌。
……
良久以后,陈文强才再度开口。
“老周,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要是还想把事情瞒着,后面会出来更多有样学样的人。终有一天,省院将不能承受一个攀咬一个的无理要求。
还有,老周,我跟你说实话,前年那时候我不是院长,我不负责医疗工作……要我给前面的麻醉意外处理兜底,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
周主任明白陈文强说的对,也明白他心底对费院长那些没消逝的“旧恨”。但是他呐呐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给那俩孩子回话……”
“让他们回去跟自己的亲妈沟通去。”陈文强寸步不让。
周主任满脸为难:“老陈,你这样的态度,实际是把我推到下不来的地方了。”
“老周。你有什么下不来的。如果那件麻醉意外的事情最后真的掀开了,谁该担什么责任谁自己承担。对老院长来说,你护着他儿子的前提是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对吧?”
周主任点头。
“现在这事儿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你是无能无力了,你就无愧于老院长了。而我呢,我不会给费院长等人擦屁股的。咱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李死了,我不对赵家孩子落井下石,一个是我心正、人品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再一个我要对得起在党旗下的宣誓。”
周主任就知道这事儿没得谈了。
他长叹道:“区医院的收入,比咱们医院少了不止一半呢。”
“那你的意思呢?老周,你给我说说,那俩孩子不找把事情闹出去的人,却来找咱们这受害者,是当咱们会比他们亲妈亲奶奶更疼他们?哼,我看啊,不定是哪个心怀鬼胎的给他俩出的主意,省院是国家的,咱们这些说话算的人,不会太在意的,是不是?”
换个人,周主任可能就笑着说声“是”了,但是对着较真的陈文强,他不敢。
陈文强见周主任没话说了,站起来道:“这事儿你要为难,你就把我的原话告诉那俩孩子:只享受父死带来的好处,不承受母亲多嘴的坏处、不想正面父系亲属的丑陋,只知道哀求、催逼你这样的好心人怜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他们都超过18岁了,是成人了,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就这样吧,我得回去查房了。”
*
周主任见陈文强很不高兴地走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抓起案头的电话给委托人打电话,告知自己在陈文强这面没走通。
这老陈啊,亏得自己了解他的为人,不然还不得恨死他了。
放下电话,周主任又给干诊科的赵主任打电话,吐槽刚才的事情:“你说这老陈,啊?几十年如一日地、不计代价地、只坚持他认为是对的事情……”
赵主任在电话那边静静地听完周主任抱怨,最后劝他一句:“陈文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和他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舒文臣,遇上他犟劲上来,都得让着他。我看你这事儿就算了吧。”
不算了又能怎样?院里没人顶得动陈文强,何况这又是丁家这不占理的事儿呢。
“老赵啊,我就觉得对那俩孩子不好交代。我跟人家说过……”周主任把当初的承诺说了一遍。
赵主任在电话里嗤笑:“老周,凭你要给俩孩子安排个不比省院差的工作,你不是做不到。你既然想心里无愧,你就多出点儿力呗。”
“凭啥呀?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儿?我该谁欠谁的啦。”
“就凭你想当个好人,想求个心安。就凭老院长那些年照应过你了,所以你要替他儿子减轻罪孽。我这两个理由够不够?”
周主任被赵主任怼得无话可说。
“老周啊,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为了退休的时候,能摸着心口说句问心无愧,现在多费点劲儿,又算个什么?不然你就让丁家的孩子跟他们的母亲闹去,这事儿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当初都安排得好好的。”
周主任叹道:“果然好人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