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她们姊妹俩都怀孕的缘故,博士选择的实木地板是没有上色、也没有喷漆的原木,铺地板的时候也没有用乳白胶。他家的厨房学了严虹家的也铺了地板,封了阳台的窗户,至于洗手间干脆就直接抹了水泥。整个装修后的房子里,不存在任何不利于孕妇和婴儿的地方。
给暖气之前,刘红曾经过来了一趟,让龚海自己找时间搬家。可龚海这个怂货在娜娜反对的状态下,不仅没搬家且不告诉刘红,直到博士因事儿过来省院才发觉。
于是博士在扛不住刘红唠叨的情况下,不得不调整了自己的工作安排,挤出一天的时间,过来给小姨子搬家。
可刘娜咬着嘴唇、把筷子扎在饭碗里、专心地扒拉着米粒,她回避着博士的眼光,就是不吭声。她心里想的则是现在搬家、借钱铺地板,还不如那时候借钱、或者晚点给严虹婆家钱了呢。
刘娜轴在那儿了不吭声,龚海就怂得不敢说话,他恨不能自己不在场,等博士和刘娜做出决定、决出胜负了,自己听胜利者的吆喝照办就好。
龚海是怕刘娜生气,可博士不这么想啊。他觉得自己今天要不把这事儿给办好,回去医大就得面对生气的妻子日以继夜的唠叨。
刘红可与刘娜不同,那道理是一套一套的,十年的经验告诉自己,想说服刘红、讲过刘红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姐妹俩比较起来,还是刘娜这边好对付一点儿。
于是博士把刘娜的不吭声当作默认了。
他对龚海说:“龚海,你去把东西收拾收拾,趁着天好,今天下午我先替你俩搬一部分,晚上咱们就到二楼那边去做饭。等你下班了,再喊潘志他哥兄弟们过来帮咱倆搬张床过去。娜娜你下班在科室多待一会儿,晚点儿等龚海去接你回来。你俩今晚就住在那边了。
我和潘家装修的人说好了,你们家的水泥地面不刨,直接在上面铺木地板、封阳台的窗户。至于衣柜都不用搬,铺地板的时候,他们人多,来回挪动一下就可以了。”
龚海没想到博士把这些都安排好了。不仅如此呢,博士掏出一个清单给他:“你按着这上面的收拾吧,他们明天过来开始装修。”
不刨水泥地面?刘娜立即找到反对的理由了。
“那不是屋子里会矮了?”
“你姐姐说了,你们俩都不是那种1米8的大个子,矮了几厘米对生活没有影响。”
“那屋门不是打不开了?”刘娜转眼又找到一个理由。
“这都给你想过了:把里屋的木门,锯掉几厘米就可以了。外面的大门朝外开,没有任何影响的。这样施工最快,最多五天就能搞好了。”
刘娜没词了,龚海感激地看着博士说:“姐夫,我这就按这单子去收拾。”
“去吧。”
“姐夫,我不想搬。”刘娜见话己说到这份上了,赶紧搬出自己的撒手锏。“我不喜欢这样铺地板,我就不搬。”
她开始跟博士耍赖了。
“那你下午给你姐姐打电话,她要是同意你不搬,我就把搬过去的东西给你送回来。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可刘娜知道自己是绝对讲不过姐姐的。“我不想搬,搬去新地方我睡不着觉。”
“咱们今晚先过去试试,要是睡不着咱们明天就回来。”龚海见刘娜不敢与大姨姐相抗,知道今天搬家是不可避免的了,赶紧旗帜鲜明地站到博士一边开始哄刘娜。
博士笑吟吟地接着说:“我让他们先铺你们卧房的地板,明天晚上回来住也可以。”
“看,娜娜,咱们就过去住一晚上。”龚海赶紧跟上。然后他看着不开心的刘娜,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你换成今晚的夜班吧?明天下夜班到二楼去休息,等晚上回家地板就都铺好了。你照旧可以在自己家里睡。”龚海耐心地哄劝刘娜。
他不哄还好,这一哄刘娜开始抹眼泪了。她抽噎着嘟囔:“装修什么啊,我们还没攒够铺地板的钱呢。”
博士也无奈,自家买房子就是全借的外债,装修的钱还是导师帮忙的。刘红不搬过来住,是俩人再没有余力两处安家。照刘红的说法,被褥可以从妹妹这里借,那些窗帘什么的得置办一套。
饭碗筷子什么的总要买吧。多买一个饭锅、多买两个饭碗也是钱,这样的小数累计到一起,他们夫妻俩也承担不起。
其实主要是明年孩子出生后,生活开销会剧增到什么程度,小夫妻俩心里都没有底儿。所以博士自觉是真的没有余力帮着小姨子家出装修的钱了。
龚海继续哄着刘娜说:“咱们这两个月的奖金也不少的。你看咱们先把封阳台的钱给了,至于木地板可以晚一点儿给钱的。”
“那还不如没搬进来的时候这么办呢。”
“是是,你说得对。当初是我没考虑好。没搬进来的时候这么办就好了。娜娜,咱们今天搬家,光铺一个地板,下周就能搬回来住了。”
“那我搬过去就不搬回来了。”刘娜挑眉、斗气一般地看博士,想想这是姐夫不是自己姐姐,到底差了一层,就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我要住到龚建出生。”
博士从六年多前刘娜进大学,就见时为女友的刘红像照顾女儿一般地待刘娜。如今见刘娜耍起这样的小孩子脾气了,知道搬家这事儿她是已经同意了,他赶紧顺毛往下捋:“娜娜,随便你住到什么时候。我和你姐姐商量好了,到时候你姐姐过这边休产假,你俩住在一起也方便我和龚海照顾。”
他没说出来的心里话则是:只要你同意搬家就好。要是你愿意住二楼,我换到三楼住也没什么所谓。我也不是那种1米8的大个子,也不差这屋子矮了那么几公分。
*
梁主任头顶蒸腾的热气从手术室的淋浴间出来。他手里提着绿色的塑料篮子里,装着白色紫标签的力士洗发水、沐浴露,篮子边上搭着白毛巾和嫩黄色的搓澡巾。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他这样的大老爷们该用的洗澡什物。
连续多日加码的工作量,让他每天都感到疲惫。手术后一定要洗一个热水澡,让僵硬的腰腿肌肉在热水中得到松弛的机会,已经成了梁主任的最新追求和新习惯。每次经过热水澡的纾解,他都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周主任在他身后走过来,拍了他肩膀一巴掌说:“老梁,去中医正骨那边按按了。老胳膊老腿的,你这么拼可不成。”
“一起去了。”梁主任觉得热水澡虽然洗脱了一身的疲惫,但是去中医那边按按,明天再站到手术台上,身体就会没有今天的记忆了。
“行啊,你等我一会儿,我跟小刘招呼一声。”
“那我往门诊打个电话安排一下。”
没用一刻钟,俩人就躺在门诊的按摩床上了。这间按摩室本是专为颈椎病和腰腿疼的骨科慢性病种预备的。
可每年到了手术季的下午,这里就快成了外科这些老主任们的包场。最开始是程主任发现了这个宝地,他把周主任带过去之后,跟着李主任、梁主任都成了这里的常客了。
“唉。岁月不饶人啊。”梁主任感慨了一句:“换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哪会这么抱堆啊。”
给他按摩的大夫笑着说:“梁主任,你二十年前比我现在还年轻呢。三十出头,正是咱们男人的最好时候呢。”
周主任却说他:“换二十年前他也扛不住的。每天至少两台大手术,昨天三台,下台后天后黑了。老梁,你这么干,就是铁打的人也呛不住。我说你就跟老陈商量下、或许让他带着小李帮你承担点儿,你不能先把自己熬垮了,再全推到老陈那儿去。”
这才是周主任今天叫他过来的真实目的。
“你以为我不想吗?老陈一天到晚忙得抓不着人影,神经外科的那些事儿,他都全推到小李一个人头上了。我想找小李过来搭把手,她也倒不出来手。
唉,这每天两台大手术啊,主要是谢逊不在。我也没想到老陈突然准许谢逊去进修了。要是有谢逊,一天一台大的算个鸟啊。”
“老梁啊,谢逊去进修那是早就有消息的事儿了。但你也不能把自己就这么囫囵个地搥过去,填到那空缺里不是。你还是应该把你的普外科调剂一下的。”
梁主任叹气,“小李,小高,你俩当没带耳朵啊。”
“好啊。”
“梁主任你放心,咱倆要做不到这个,这诊室你们早不来了。”
“嗯,我们信你俩嘴紧。”这俩人从来都是嘴紧得跟蚌壳一样,十多年下去了,俩人在省院的位置是极其超然的。有点儿什么事儿,到哪科都是一路绿灯。
“我这里难调整主要是有几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我们科的那个小潘就是个初级主治医的水平。”
周主任嗤笑梁主任一句:“他去年进的主治医,可不就是你说的水平。”
“哪是你这么种说法的,人李敏还是今年才晋的主治医呢。”
“别那么比。你怎么不比谢逊那时候?谢逊不是比李敏打磨的更久、手术做得更稳。”
“你都说了谢逊打磨的更久了。你觉得他做得稳,是因为你看他手术的年头多。你想小李去年这时候和老陈做的那台烟雾病,你能说她手不稳吗?”
“老梁,你和我抬杠呢。小李那是心态稳。你忘记她那天没有是一针完成的吻合血管、都是分两次进针了?”
“这就是我喜欢那孩子的原因啊。她肯给别人留余地。谢逊干活是不给别人留余地的。你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男孩子自然与女孩子不同的。”周主任为谢逊辩一句。
“去。谢逊都三十几了,你还说他是男孩子呢。”
“不过他这半年也变化不小的。你别总是老眼光看人。”
“那是我教导的。”梁主任洋洋自得。“要不怎么聪明人就招人待见呢。那是响鼓不用重锤,你略略点拨一下就明白了。而不是像我们科的那俩老混球,怎么说道理都没用。哼!”
周主任明白他说的是卞主任和许主任,但这回他就没搭话茬了。他与梁主任这边关系好,与老卞、老向他们关系也不错。
可以说就没有与麻醉科关系不好的外科大夫。手术中肌肉松一松或者紧一紧,对外科大夫们来说,手术难度是翻倍的。
甚至影响成败。
梁主任的烦恼周主任都理解,就像梁主任早先在酒桌上说过:蠢材就是蠢材,再折腾也没用。但是他到底没将普外的风气完全扭转过来,不得不说是省院普外科的一个大遗憾了。
梁主任见周主任不啃声,自己继续往下说:“这外科需要天生的机灵劲儿和你那麻醉科需要对药物有天生的敏感是一样的。像那小陈去年也进了主治医,但是他比潘志就不如,也都是被那群老混蛋们给耽误了。
三十岁之前,要是不撒手让年轻大夫动手去干,等年龄大了,反应跟不上了,又没有足够的老本可吃,时日长了就成了小宋、小周现在的模样了。”
周主任知道他嘴里的老混蛋,首指的就是去门诊的程主任。“我看小宋、小周他俩是被职称限制住了。他们不晋副高,就不敢沾副高级别的手术。”
“不是副高职称就不沾副高级别的手术,晋副高的时候要求能做了副高级别的手术。这就是一个悖论所在。要我说这人要是过了四十岁,自己不努力进取,别人是没那心思提拔他们的。”
“你若是能让他俩帮你一把,是不是也能轻松点?”
“我也想啊。但他俩天分一般,我要是有培养他俩的那功夫,我不如在小潘和小陈身上多使点儿力气。不说他俩的基本功不如谢逊那些话,至少人小潘和小陈俩是正经本科毕业的,理论基础扎实啊。”
梁主任跟周主任叨叨了这么一大气,觉得心里的憋屈纾解了好多。眼看着陈文强把神经外科、石磊把心胸外科都从无到有地里起来了。就是泌尿外科,杨卫国在进修回来小黄协助下,把泌尿外科的架子也拉起来半个了……
可唯独自己——
被陈文强寄予厚望的自己,却没能把普外的风气扭转了。
周主任知道他的心结所在,就劝他说:“十年以上的痼疾,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得了?没个十年八年是不成的。”
“不用十年我就得退休了。”
“你不想向正高使使劲?”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儿,不是我想不想的。你体外循环的论文弄妥当了?”
“还没呢。案例数还是有点儿太少了。”
“你这几例都挺成功的,慢慢攒呗。用不上三年五年的,你也就攒够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也在攒病例,唉,就是普外的病例数没有个百八十例的,我这又不是晋中级,病例数不够没有说服力,答辩也让人笑话啊。”
“你看看你,心里要是想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得了。你别扭着个什么劲儿呢。一年不够就两年,你是攒肝癌的?”
“嗯。”梁主任被问到地方了,再没有回避之处也就承认了。
“这几年肝癌患者眼看着增多了。M的,不仅是肝癌,其他肿瘤患者也增多了。这怎么来的呢?我记得原来一年都遇不到几例癌症的。”
“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得是咱们读书的时候。”
“那也没像现在这么井喷似的啊。”
“那倒也是的。但咱们省院的名气不够,换句话说是我老梁的名气还没打出去,慕名而来的患者不多。”
“嘁,你还想着这个啊。那你得撺掇老陈给到电视台做广告。单把你拉出去,来一句省院普外科专家,专门治疗肝胆肿瘤。全省人民就都知道了。”
梁主任笑起来:“省院才不会这么干呢。最多把普外加到咱们省院的重点科室里。哎,我跟你说上回妇产科的那个患者,就是奔着小李来的。想想人小李才工作多久,就有慕名而来的患者了,还是跨科的。”
周主任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先天畸形的小女孩,就笑着安慰他说:“这种特殊病例,人家自然是愿意找小李这样的女孩子看了。这是没法比的。”
“那是,是没法比。你说咱们省城虽说二甲以上的医院都有女外科大夫,小李是不是能排去前几了?”
“综合起来我不知道,但神经外科她绝对排第一。”周主任奸笑。
“你这老东西又耍滑头。梁主任笑骂一句。“神经外科的女大夫目前就她一个。唉!本来小李该是普外的。她要是在普外,我也能有个人换换手。”
“那是你不想和老陈真争。不然小李肯定是你普外的。”
“人家是管外科的院长,我争得过嘛。”梁主任说着赌气的话,但神情分明是认可了周主任说中自己心思的得意。
闹铃响起,梁主任爽快地起身签字。“好了。可以了。谢谢你们啊。”他替周主任认了今天的推拿支出。
门诊喜欢他们过来的一个很重要理由,就是外科这几个老家伙谁都不拖欠按摩费,更不会以各种理由白使唤人。他们这边可是与中医诊室分开独立核算的,且这个独立核算是已经落实到个人的头上的。做一个按摩,提成多少都是有规定的。
谁都需要养家糊口不是!这也是他们始终能守口如瓶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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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保住小姑娘的生命安全,然后是基本的生理,再后才是生育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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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女人未必一定要生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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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些搏命也要生孩子、甚至最后真赔上性命的,只能报以深切的遗憾和同情
——为一个不确定的孩子,赔上一个成年女性的生命
怎么看怎么划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