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水银似的月光顺着打开的窗户铺散在倚云阁的地上。
那起雾的湖面一样的微光载着浮浮沉沉的梦境,一同包绕着成?华。
成?华睡得不安稳,隐约间看见了陆绶。
他与往日很是不同,脱下了长衫锦袍,穿得是暗色的盔甲,立在苍凉的关隘上。
弯月如弓,大漠上升腾起狼烟。
银枪闪着寒凉的光,在山月关艰险的地方,和北戎人的弯刀贴合擦过去,连带出刺目的火花。
她看见他光/裸这上半身,上面刀伤、剑伤,刺目的血渗在盔甲下的白色里衣上……密密麻麻。
夜灯摇曳,军医退下后,他却不安稳,扶着伤口爬了起来,在书案上写什么。
陆绶的字是父皇都亲自夸奖过的,下笔凌厉、如带银勾。
成?华想看看他写了什么,凑近之后,满桌案的纸上,唯有“公主万安”。
成?华眼眶里一下聚满了泪水。
他怎么这么傻,这四个字能让他不疼么?还不如听军医的话,好好歇息着。
成?华皱着眉,有什么好写的!
她想要夺那些破烂的纸,结果?一双手率先拿了起来。
陆绶眼神光彩渐渐暗淡,在看见那些写满公主万安的纸在烛火中,渐渐变成?灰烬……
成?华恍然大悟,哪怕是这些纸作为念想,他也留不住。
不知何时,他的字已经同她的一模一样。
陆绶一辈子算得上是端方雅士、堪称楷模,最大的放肆和逾礼,大概就是做了公主府的“面首”以及还在北疆念念不忘。
他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成?华像是被钝刀拉着,后悔每一次对他的漠视,也后悔这辈子没能让他避开凛州。
这种?痛楚像是摧拉枯朽,黄河决堤一样止不住,她几乎要窒息时,身边却一沉。
这个恍惚间,她听见陆绶说他会陪着她,她还听见陆绶向她道歉,他说是他太过内敛,伤着她的心了……
成?华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迷蒙间笑笑,想说句你可现在才知道!
我老早就馋你,想和你实践实践那些花巷里的话本了!
可她说不出来,她答应要给陆绶个名分,在那之前,她可做不出那些负心女做的事。
于是成华勉强克制了一下自己,摩挲着抱了抱陆绶,算作鼓励之后便罢手。
谁料下一刻,他竟然缠了上来,把?她抱得好/紧。
啧啧,不一般呐,梦里的人胆子可真大!
成?华略是一顿,既然陆绶主动了,那她自然不能落下,她想跃起到上面,于是勇敢地蜷了下身子。
几秒后,成?华默默转了个身。
果?然是醉了……腰乏。
太乏了……连梦里的陆绶也压不住。
这一夜,成?华睡得格外安稳。
如果?不是醒来时倏然没入发间的泪,她都怀疑自己这几天真的是应和着春/梦里的事过的。
她神态慵懒,从圆床上慢慢爬了起来,散漫至极掀开了绯色的纱幔。
一瞬间,倚云阁刺目的光便笼罩了过来,结结实实盖住了她,扰得她不得不靠自己纤白的手挡住片刻。
长久的时间里,她的神智慢慢回笼,方才向外探头打量几分。
活久见,竟然巳时了。
看来这酒确实能多喝,喝多了时间都过得格外快。
公主撩撩衣裳,扭身下了床。
她没有叫玉珠、玉弦给她梳妆,如今那些玉搔头、金步摇都摇晃不起来了,没什么意思。
倚云阁外,玉珠早早就等着了,见了成?华公主,立马俯身行礼:“奴婢看着公主今日睡得香,就没有叫醒公主。”
“公主可要奴婢给您梳妆?”
成?华睨了一眼玉珠,她身形与昨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为何,成?华就觉得她轻快些许。
“不用。”
“就绾个简单的发髻吧,这样看起来精神好些。”
成?华如今没耐心得很,随便摆了摆手。
旁边玉弦急匆匆走来,看了一眼成华,忙道:“公主国色天香,那用得着打扮。”
顿了一刻,玉弦又像是邀请似的:“公主要不去清风园看看?”
成?华的耐性彻底用完了,她猛然间沉下了脸色。
玉珠、玉弦顿时卡住了。
成?华公主虽然不是暴虐的性子,但也绝对称不上温良。
但在陆大人的陪伴下,公主的性子越发亲和,以至于当陆大人离开后,隐藏在这种?亲和下比之前更甚的生?杀予夺的气势,就更令人生畏。
在长久的静默里,玉珠只觉得汗意津津,在她几乎压不住要说出陆大人在清风园时,公主开口了。
“起来吧。”
成?华看着玉珠和玉弦。
这两个侍女自她有记忆便跟着她,无论什么时候,她们两个人都是最为关怀她的。
她一个人难过已经够了,难道还要让她们一直陪着她难过下去、连轻快一点、笑一下都不行么?
那她这个主子也是无趣得很。
成?华敛眸思索了片刻,原本她打算回倚云阁一个人呆着,但如今,看着玉珠、玉弦刚刚受惊的样子——
成?华听见自己浅浅淡淡的声音:“小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