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清毓的周身,渐渐生出了些许青色丝线,罗织成一个巨茧,将他包裹在内,那裹挟着森罗鬼气的火箭箭头一触及巨茧表面,便如同骤然失了力量之源,坠落在地。
这巨茧乃是萧清毓体内生机显化而成,那火箭箭头上燃得,却是阴气凝成的鬼火,天然惧怕生机。
在这短短数息之间,萧清毓已然将己身之道重新捋顺。
从前他进境太快,以至于无暇沉淀思索,如今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重新认识自己的道。
他之道除却生死之外,还有轮回。
生与死相互克制、相互转换,是为轮回。
他之体性纯木,长于生机之道,于死气上有所欠缺,幸而又在师尊提点之下,得了噬灵藤和鬼灵芝两样奇物,这才增补了他体内的死之意境,直至生死相匹,没有太过偏颇。
只是他虽已能平衡生死,却还不能将其自如轮转。
如今他体内生死之力泾渭分明,若想更进一步,便须得达到生死合一的境界。
想到这里,萧清毓眼底有一丝墨黑飞速闪过。
他既能以生机抵御这阴气所化的鬼火,又为何不能以生机转化那无穷无尽的鬼兵?
萧清毓神识迅速在战场之上铺陈开来,并于千军万马之中,很快寻到了对方军队中将军的所在。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总不会错。
萧清毓眉间青光吞吐不定,在那鬼将高举大旗时,一道锐芒顿时自他眉心迸发而出,一把将旗杆切断!
这道锐芒如势不可挡的青针,又扎入了敌将心口,强大的生机立即沸腾起来,在敌将躯体之内大肆游走作乱,最终木气勃发,将那鬼将化作了一尊木雕。
这一招的灵力消耗极为巨大,萧清毓心口剧烈起伏起来,但与此同时,他亦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识海内的一层薄薄壁垒在鬼将化木的一瞬间骤然打破。
萧清毓默念了个“碎”字,指尖青光一点,那木化的鬼将便被萧清毓骤然打散,而后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像极了,再入轮回。
萧清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神色变化莫测。
方才那一指点出时的温热犹在指尖,萧清毓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无比恐怖的力量,此刻虽是借了阵法之力在重压之下才能使出,但却叫他将己身之道,好生打磨了一番。
也就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当自己修为更进一步时,他的术法,究竟能有何种威能。
军旗和将领都被击溃,那一众鬼兵失了引领和指挥,顿时如鸟兽散。
下一瞬,萧清毓重新回到了棋盘之上。
对面的“萧清毓”虚影面色无波无澜,并未受到这一场大战的丝毫影响,而萧清毓虽然看不见自己,也能猜到自己此刻的脸色,恐怕并不太好。
丹田之内灵力大耗的灼烧感与周身肌肤参与的麻木刺痛皆在证明,方才的一场恶战,再真实不过。
然而他虽消耗甚巨,但却对自己更加了解,心中有了些底,也就不再惶恐。
“兵四进一。”那方萧清毓的嗓音依旧平静无波,他正是以逸待劳,煞是轻松。
“将六进一。”萧清毓言简意赅道。
他将自己的灵力化作一道长虹,冲着空间壁垒轰击而去,一鼓作气将那厚厚壁障贯穿之后,黑色的“将”棋便自他灵力凿出的隧道中走过,到了指定位置。
如此有来有回,极耗心力,数十招过后,饶是萧清毓天资纵横灵力深厚,额角也挂满了一串细密冷汗,尤其是他出于战术考虑,不得不自己被“吃”掉时,那幻境之中直刺心腑的一剑,叫他险些在棋盘上栽倒过去,若非他反应迅捷急忙以刚木剑撑地,恐怕就真要跌下棋盘去。
不过,随着场上棋子的减少,他虽近乎强弩之末,倒也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帅五平四。”对面的自己下达指令的嗓音有些颤抖,而萧清毓自己,亦已到了极处。
只余下最后一击。
“象五进七。”萧清毓沉声道。
这一着,便要将对面的“帅”诛杀!
而这回萧清毓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
“来战。”他的虚影手中执一把与他一般无二的刚木剑,唯一不同的是,萧清毓因力竭有些气喘,而那虚影却是镇定自若。
他虽知道“自己”有何弱点,但那虚影,却也知晓他有何弱点。
这一战并不简单。
自己与自己对战,若他状态最佳时,或有可为,但如今他灵力消耗过大,并不适合鏖战,必须速战速决。
那便不能用自己的手段。
萧清毓闭了闭眼,识海中一片清明。
他还记得那日师尊在萧氏宗祠之前,师尊以神识外化成剑,又“抓住”自己的手,斩下那霜寒无比的一剑时的情形。
师尊带着自己斩下的那一剑剑势极为朴素,却蕴藏了大道至简的深刻道理,仿佛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皆在其中,内蕴万千法则之力,强悍无匹。
而他自己的功法是由大道三千演化而来,归根结底,只在一个“繁”字。
师尊虽一向修习剑道,但从前似乎并未至如此境界……
不过修行之人一朝顿悟实力大进,倒也合理。
这般念头在他识海中不过闪现一瞬,便被拂去。
他与师尊的道法一繁一简,相互克制而又可以融合为一,并无好与不好之分,若在此时使出,却可以出奇制胜。
因着师尊与他属性不同,萧清毓并不知晓师尊的心法具体为何,原本不能将那一招复刻出来——
但他的身体对那日师尊握住他手的触感分外熟悉。
他无需刻意去向灵力轨迹,只消想着那日师尊带着他使出那一剑的感觉足矣。
“师尊……”萧清毓闭上了眼,仿佛腕上再度覆上了一只冰冷的手,领着他自上而下,斩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他极力模仿师尊的剑势轨迹,以及师尊剑下那坚不可摧的刚至杀意。
准确地来说,他模仿的,是他想象里未曾丧失修为、甚至与他一同晋级金丹的师尊。
师尊丢失的灵力是他心底永远无法除灭,甚至不能拂去或遮掩的心魔。
以己之道难以杀灭己身,以人之道却可以。
……尤其当这个“人”,还是极为了解他的师尊的时候。
下一瞬,漫天飞雪,一片霜寒,而整片空间亦霎时崩塌,连带着二人脚下的棋盘一道碎裂。
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落入萧清毓的掌心。
按理每位俊彦通过试炼取得玉如意后,管事都要出来相见,以示多宝阁的结交之意,然而萧清毓此刻肩上、发顶蓄满了雪,立于碎裂的棋盘之上,恍若自冰雪中走出的杀神,周身气势极为可怖,叫那管事几乎不敢接近。
还是杜林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萧小公子好身手。”
管事也就借坡下驴,附和了几句“好身手”。
萧清毓慢慢收敛了周身气势,他此刻体内血气翻滚,几乎站立不住,每踏出一步都有些艰难,但依旧很稳。
直至走到二人近前时,他有些紊乱的灵力已然恢复如常。
“多谢少宗主,也多谢这位管事。”萧清毓冲二人颔首示意后,便自储物戒中摸出一瓶灵丹,吞服了几粒后迅速调息起来。
“请问少宗主……咳咳,我的脸色,看起来如何?”萧清毓不好意思道。
“还、还行?”杜林被这祖宗一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
就见萧清毓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可以出去找师尊了。”
他虽不曾言明,杜林也知晓他言下之意乃是恢复之后就不会叫他家师尊担心。
杜林神色有一丝微妙。
原著里的萧清毓性情孤冷,杀伐果决,可不是现在这般恋爱脑而不自知。
杜林不由在心中叹道:还是楚浔厉害,都能把男主吃的死死的,系统又算什么,连想杀个人都不得不诱哄他们这群炮灰冲上去,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就会给他们画“翻身做男主”的大饼。
……自己之前居然还愚蠢地上当了?
杜林随即想起自己先前打听到的、那千鬼域里死了一群魔头的事,不禁打了个哆嗦。
若非被楚浔敲打一番,自己可能就要和那帮傻子一样,真地沦为主角成长路上的垫脚石了。
而在两人从试炼之地走出后,萧清毓便直奔他家师尊而去,半点没有身为男主的自觉。
……那日自己找上门去以后,就是被这样一个傻白甜打败的?
想到这里,杜林更心塞了。
意识到此乃众目睽睽之下,萧清毓亦有几分不好意思,讪讪地从楚浔怀里退出,正要带师尊离开,忽而被楚浔一把抓住了腕子。
“师尊?”萧清毓眨了眨眼,迷茫道。
“手这样凉,”楚浔将他的手握紧,蹙眉道,“比我还凉。”
轻叹口气,楚浔伸手替他拂去了肩头长发上积蓄的白雪,无奈道:“这么大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这不是有师尊嘛,”萧清毓满不在乎,挣扎着把被师尊抓住的手抽出,“我无事,师尊莫要挂怀。”
杜林在一旁持续目瞪口呆。
在凌云城被楚浔威胁时,他怎么没看出楚浔是个徒弟控呢!
楚浔将他把垂落的发丝理好,皱着眉摸上了他的脉门,察觉到萧清毓脉息尚算有力,只是灵力消耗过多,并无大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走,回去休息。”楚浔不由分说,抓着人就要走。
“师尊等等!”萧清毓难得违抗师尊的指令,颇有些无措,但此事“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说,“且等弟子再赢一柄玉如意来。”
楚浔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你状态并不好,更何况,你我二人有一柄足矣,无需多费心思了,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对于玉如意,他早有打算,送上门来的杜林不利用白不利用,没必要叫萧清毓去吃这个苦。
想到这里,楚浔向杜林投去警示的一瞥。
吓得杜林又是一个哆嗦。
杜林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情形,前世他也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艰难求生的“人精”,此刻见一众修士比了半天,竟不曾决出一个有可能进入多宝阁夺得玉如意之人,瞬间明白,或许是这位大佬又搞了什么手段。
杜林眼珠一转,福至心灵,转向跟在身后的管事道:“徐管事,今日的名额,可是还有的多?”
徐管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阴晴不定的少宗主的神色,迟疑道:“今日时间已然过半,但可能是、是派出不出去了?”
……少宗主应该是在暗示他说这句话吧?
就见杜林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这夺宝大会之事,想来是宁缺毋滥,若是名额有余,也不必一定要送出,可以保留几个名额。”
“正是,正是。”
场上一众修士听见二人对话气得想骂人,奈何这两人一个是长生宗少宗主,是此方地界地头蛇一般的存在,一个是多宝阁的管事,若是得罪了他,即便有能力夺得玉如意,恐怕也要被他“委婉拒绝”。
萧清毓还要再说,楚浔又不着痕迹地对杜林使了个眼色,杜林便只好艰难地接着道:“本座观这位萧小公子天资卓绝,正是极为难得的青年俊杰,不若便邀二位前往府上小住几日,坐而论道,把酒言欢。”
然后就收到了楚浔的冷眼一枚。
吓得杜林赶紧把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细想了一遍,然后谨慎地补充道:“不必把酒言欢,论道、论道即可。”
萧清毓愈发迷惑,他已然答应杜林不会暴露二人之事,杜林又已帮他获得了一柄玉如意,按理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楚浔于是又看了杜林一眼。
杜林搜肠刮肚,终于勉强挤出一句:“本座观萧小公子一身木气纯粹无比,想来于治疗一道上颇有能为,本座豢养的异兽前些日子受了些伤,那些饲育之人皆是束手无策,还望萧小公子试上一试。”
见杜林是有求于人,萧清毓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少宗主果然名副其实,宅心仁厚。”
他此话一出,众人便都做好了看他笑话的准备。
谁人不知长生宗少宗主杜林喜怒无常,可与“宅心仁厚”几个字搭不上边,杜林被他这般阴阳怪气,定然就要发怒。
不料杜林竟只是喏喏称是,不忘加一句:“多谢萧小公子伸出援手。”
一时之间,众人落在萧清毓身上的目光愈发复杂。
这人好大的本事,竟能把杜林这般人物都套走了心!
而在风暴中心的三人,一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维持笑意,唯有楚浔神色如常,万事成竹在胸。
这位杜林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脑子转起来还是很快的。
既然杜林足够给力,楚浔也不介意向杜林多透露一些东西。
就比如他前世的身份。
“既然如此,便请二位随我一道移步长生宗吧,”杜林拱手一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偷觑了一眼楚浔的神色,在确认对方眼底的些许鼓励之意后才松了一口气,“这边请。”
说着,他又回头状似不经意地对那管事说道:“徐管事,这多余的玉如意,便送到本座府上吧,萧小公子那一柄如此光华粲然,本座亦见猎心喜,想要讨上一柄赏玩一二。”
还什么赏玩,谁不知道这第一柄玉如意,就是往杜林府上送去的!
想借花献佛讨美人欢心,还拿他们开刀!
众人愈发义愤填膺,尤其看向几乎“不劳而获”的楚浔时,眼底尽是轻蔑的杀气。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楚浔神色自若地接受众人的打量,转向杜林淡淡道:“楚某便替我这嘴笨的弟子,先行谢过少宗主的款待之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杜林这一场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长生宗位于山谷之内,占地极广,山门前有一根通天石柱,气势极为雄伟,都是一城之“主”,长生宗的建筑不似桃花坞的萧家那般奢靡,让萧清毓不禁对杜林稍有改观。
将二人安排好住处之后,杜林看出楚浔有话要对自己说,只好认命地找了个由头将萧清毓支开,而后领楚浔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内,闭门谢客后又布下重重禁制,看着楚浔自如地在书房主位上坐下后,小心翼翼地站在离他较远,但又不至于太过失礼的地方。
“做的不错。”楚浔缓缓道。
杜林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点了点头,道:“多、多谢夸奖。”
“噗,这么紧张做什么,”楚浔捧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道,“茶不错。”
“多、多谢……”杜林木木道。
“这么见外做什么,”楚浔摇了摇头,笑道,“我正准备……告诉你一个秘密呢。”
杜林缓缓瞪大了眼睛。
可、可我不想知道啊!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