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遁形-十三
桔子粟/文
夜色深了,月亮挣脱云层,掉下来满地银辉。
悄悄地,几缕细碎的光爬上窗沿,溜进窗帘缝隙里,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她睡得并不踏实,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两只拳头紧紧攥着,像是随时要去跟人拼命,能不能拼得过另说,总之绝不低头。
倔强又坚韧的样子,眼熟极了。
月光觉得好奇,不由得又凑近了些,没想到大意失足,直直地,一头栽进了她的梦里。
这是一个很遥远的夜晚。
早秋的晚风吹散满院桂花香,吹来沉重的血腥味,一直蔓延到台阶尽头,女人躺在床上,只剩下了无生气的残破躯体。
月光知道,那是梦里女孩的母亲。
而另一边,父亲睡在浴缸里,让血浸得失了颜色。
晚风喧嚣,桂花树左摇右摆,沙沙梭梭的,像在哭。
男人蹲在台阶前,年轻英气的面孔让夜色捂得看不清,只剩下声音沉着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风声忽然停了,女孩的声音从黑暗里探出头来,像漏了气的尖叫鸡。
原来她叫时温。
“你是谁?”
天空慢慢褪色,由黑转蓝,白云轻飘飘的,在风里伸出手。
“我叫周已。”
男人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
“我是你的家人。”
女孩抓住了男人的手,冲天的羊角辫慢慢长成齐腰的黑色长发,她还是紧紧跟着他,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雾气四起,脚印看不清了,而那人,也没了踪影。
只剩下呼啸的风,吹来低沉的声音。
“时温,好好的,哪怕我不在了,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渐渐的,风声愈来愈大,连他最后的话音也听不见了。
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她的手笔直伸着,像是在执着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
月光受了惊吓,飞也似地逃走了。
夜灯又落了单,孤零零地立在墙边,散发着微弱暗沉的光芒。
大抵是实在瞧不下去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也跟着亮起来,一起带出来的,是一条消息提示。
远处,像是呼应一般,天边炸开绚烂烟火,屏幕上的消息映入眼帘——
【新年快乐。】
【时副支队长。】
时温放下手机,睡得久了,手有些不受控制,不经意间撞到一个尖角,啪嗒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覆盖在玻璃渣下的,是一张合照,高大俊朗的男人拥着美丽优雅的妻子,没眼力见的小女孩紧巴巴地挤在中间,非要当电灯泡。
她用手扫开玻璃碎渣,捡起地上的照片,男人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个小红点,越擦越红,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流血了。
“受伤了要学会自己包扎,我总不能时刻在你身边。”
男人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虽然语气严肃,手上的动作却很细致,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干净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好了,下次注意点,一个女孩子一身的疤有什么好看的?”
哪有好?
时温看着自己的手,明明还在流血,根本就没有好,他骗了她,他说永远不骗她,她信了,可他还是骗她。
“周已没有去林市,他的确早早收到了调令,可他拒绝了。”
“他说是自己习惯了这边的工作氛围无法胜任,可我知道,他就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所以连生病了都要瞒着她,所以病得话都说不了了还是要用录音来欺骗她,所以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墓园的风冷冰冰的,吹在黑白照片上,永远定格男人的笑脸,就好像时间从来没变。
“我认识你二十年,养条狗也有感情了,你就没有一句要跟我交代的吗?”
二十年前,他毫无预兆地来到她的世界,一步步引导她学会用正确的方式对待仇恨和罪恶,培养她成为一名警察。
二十年后,他又是这样毫无预兆地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有那么一刻,时温的意识又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