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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2 / 2)


“诜姑娘!止步!”立在扇形中央的叶家私将皱眉,抬起手中刀鞘,拦住了这位礼部尚书之女。

诜姑娘怯怯地抬起脸,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十分秀丽,泪珠儿挂在两颊,如同一朵沾了露珠的白莲花。此刻被人喝止,一脸惊惶。

南广和嗤了一声,抬眼斜睨叶慕辰,像是在说,瞧瞧,这就是你那位前未婚妻诜姑娘。你说咱俩定亲这事儿与她无关,人家眼下可是找上门了!

昭阳十一年三月三,隋帝下诏赐长公主予叶慕辰的大喜日子,叶慕辰前未婚妻诜姑娘终于忍不住,哭哭啼啼杀入长公主所居的韶华宫外。

玉阶上,叶慕辰倏地沉下脸,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先下去!”

“是!”那六名叶家将立刻毫不迟疑地应了,将刀鞘归入腰间,齐刷刷单膝着地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开。

来时迅疾如风,去亦悄不可闻。

跪在玉阶前的大太监尚喜踟蹰了一下,弱弱地道:“叶侯爷,这赐婚诏令……”

“交予本侯便可。”叶慕辰接过锦盒,冷然道:“公公也退下吧!”

“是是,老奴告退!”尚喜诺诺,举袖遮住脸,面朝向玉阶低头躬身一步步退下。一身翠色太监服饰贴着脊梁骨儿,叫冷汗泡得透湿。唯恐晚走一步,惹恼了眼前这尊罗刹神!

偌大的韶华宫,一时间闲人退散。

内侍小三儿站在荒草中揉着脚踝起身,瞪了那名突然闯入的礼部尚书之女诜姑娘一眼,然后掉头,不屑地朝地面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一天两三趟地往韶华宫闯,不知羞的东西!”

诜姑娘被骂的秀面通红,怯怯地朝高高站在阶上那人瞥了一眼,泫然欲泣。“……奴家见过叶侯爷!”那声音,透着一波三折的娇软与无穷无尽的委屈。

叶慕辰蹙眉,手按在腰间黑色陌刀。

“叶侯爷,奴家,奴家实在是迫不得已,这才失了礼数,还望见谅则个!”诜姑娘以泪洗面,幽幽地朝小三儿行了个礼,眼睛却一直盯着叶慕辰。

气的小三儿撸起袖子,捡起掉在荒草中的竹笤帚就要撵人。

“小三儿,”当着叶慕辰的面,南广和不愿叫贴身内侍失了面子,遂也淡淡吩咐道,“你也退下吧!”

“可是主子……”小三儿急道。

“退下!”南广和截住,随后又淡淡地笑了。“若他当真对你主子我不利,你又能挡得住什么。”

小三儿跺了跺脚,到底不敢违逆,只得拄着竹笤帚,一瘸一拐地退下了。临走仍不忘回头愤愤瞪了叶慕辰一眼。

“韶华!”叶慕辰却没在意这些。他叫这人如此凉薄的语气,激得心下一片冰凉。他将人深深地望着,不自觉语声放的格外轻软,目光痴迷。“殿下你明明早就知晓,臣对你的心意!”

南广和默了一息,随又淡然摇头道:“叶侯醒掌天下兵,醉卧美人膝。叶侯的心意,孤如何能知晓。便连仙阁来使者催促孤入阁一事,叶侯也瞒孤瞒的死死的……”

“韶华!”叶慕辰立即警觉地抬眸,厉声止住他话语。

随即呛啷一声,叶慕辰拔刀出鞘。南广和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过去时,就见叶慕辰已轻飘飘如一片落叶般落至数丈外,荒草丛中。

诜姑娘起先怔怔地望着那个自幼朝思暮想的人儿,大隋朝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儿郎,见他迎面朝自家飞过来,欢喜的眼泪都忘了擦拭。她仰面张着樱桃小口,刚想唤一声,陡然间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冰凉一片。却已没有了头颅。

扑通!

一个头戴钗环的头颅滚落荒草中,双目仍不可置信地睁着。

身首分离。

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声。

叶慕辰还刀入鞘,这才转头蹙眉朝玉阶上那人道:“韶华,你怎地如此不谨慎!都说了,在外你不可自称孤,亦不可提及仙阁。臣千万防备,便是想瞒下仙阁耳目,你怎地如此不肯体谅臣这一片苦心!”

南广和未及搭理他,目光仍怔怔地望着草丛中那个女子的尸身,一炷香前,她尚且鲜活而尖锐地站在他对面,叫嚣着要他让出叶慕辰。如今她却叫叶慕辰杀了。

“……你既如此痛恨仙阁,痛恨自甘堕落卑躬屈膝向仙阁献贡的南氏皇族,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南广和脸色一刹那如雪一般白。他扭头瞪视叶慕辰,手按着心口。多年来的心疾隐约又有发作的迹象。

“隐瞒身份的是我,顶着公主名头骗尽天下的人也是我。叶慕辰!总有一天,这天下的人都会知晓孤原是一名男子,是大隋朝唯一的皇子,到那时候,难道你要杀尽天下人不成?!”

南广和将手按住胸口,雪白的肌肤上隐约现出赤色筋络。一条条,脉络清晰。宛若一只熊熊燃烧的赤色火凤,游走于他的周身。额头隐约现出一株雪色婆娑沙华,赫然间枝叶生长,异香扑鼻。

“不要!”叶慕辰飞身上台阶,大力将人拥入怀中,内心充满了恐惧。仿佛只要一松手,这人便飘摇飞升,如朝露晞化,从此了无痕迹。

叶慕辰将头埋在那人披散至脚踝的青丝中,声音低哑,语声微带哽咽。“韶华,你不要这样!我做下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礼部那诜家原本便是仙阁收买的钉子。韶华,你……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都是我做的不够好,才委屈你要将自个儿当作贡品献给仙阁。就算有恨,我也是恨我自己不够强大!韶华,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南广和恶狠狠地推他,却反而被抱的更紧。他将双拳捏的紧紧的,冷声道:“放开孤!”

语声漠然。

绝色无双的眉眼间更是漠然。只余下厌恶。

叶慕辰心如刀绞,双手却抱的更加紧了。“韶华,你要什么,只消告诉我即可。这天下,我替你去厮杀!哪怕有朝一日尸山血海,哪怕凡人身躯不足以抵抗修仙者的一个咒语,我也会拼死护住你的!韶华,你不要去仙阁!你嫁给我,我护着你,好不好?”

南广和冷冷嗤了一声,漠然道:“这便是你逼着父皇,求娶孤的目的?”他肩头一片温热,似被骤雨打湿。

那个不可一世的玉面罗刹,大隋朝第一权贵叶侯叶慕辰,居然当真哭了?!

南广和越发觉得厌倦,内心充满了浓重的厌弃。像是有无数委屈心酸齐齐涌上心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去恨谁。他奋力地推叶慕辰,有意让他放开自己,为这人留下一条活路。因此他刻意凉凉讥讽道:“或者说,叶慕辰你此番求娶,只是欺我南氏无人,借此机会夺下那枚凤玺?好拿着那枚凤族秘宝,号令大隋三十六诸侯,有朝一日,冠冕加身,做这大隋朝的帝君?”

……这人便是如此想他的!

叶慕辰将人搂在怀中,如同搂了一炉正在熊熊燃烧的炉炭,火舌围绕他周身,无声无息焚烧神魂,外表却看不出一丝痕迹。

天火焚烧凡人神魂之痛,世间无第二人能熬得住。

只除了叶慕辰。

叶慕辰披着一身来自鲜虞国的法术玄衣,天火威势便抵消了九成九,余下的疼痛,却不足以抵他此刻心间的酸楚。

“韶华……”他一声声呼唤这人,语声痴缠。“为了你,我愿意倾尽所有,哪怕负尽天下人,我亦不会负你。我又怎会借此机会夺权?你属于南氏皇族,我便甘愿为皇族卖命。我叶慕辰死不足惜,只求你,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妄言!”南广和脸色雪白,以手捂住叶慕辰的口,眼底酸涩的仿佛要滚下泪来。却终于没有。额间那枝雪色娑婆沙华渐渐卷起叶片,在抽取尽了他体内存储的所有真元后,缓缓灭了神光。

南广和这次心疾疼的异常凶猛。他蹙眉咬牙忍耐,口中却仍不忘反驳道:“世人皆晓,大隋长公主韶华,年仅十六,历经三任驸马,三位驸马皆死于非命。叶侯大好年华,何苦为了这世间虚无缥缈的情爱,虚掷了一生……”

他语声渐低,说至最后,渐渐染上无尽悲凉。

“叶慕辰……孤此生命途已定。孤已经,失去了太多人,孤不想到最后,归于幽冥黄泉时,仍背负着一身的罪孽。这些血啊……太多了,再也洗不干净了!”

语声越来越低。

最后头一偏,整个人软了下去,无声地滑倒,落入叶慕辰怀抱中。原本游走周身的赤色筋脉缓缓沉寂下去。两排赤金色睫毛纤秾,鸟羽般轻轻颤动,在他绝色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

夕阳余晖投在他一袭朱衣,碎芒跳跃其间,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叶慕辰小心翼翼将人抱在怀中,喃喃道:“韶华,这些罪孽,从此都由我来背负。哪怕背负一世骂名,哪怕……此生孤注一掷不得善终,我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入仙阁大门一步!我叶慕辰之妻,便该由我亲手护着!韶华,我愿意等你,愿意担这一身污名,愿意陪着你一起生一起亡。”

大隋昭阳十一年三月三,金乌西沉,长长的夕阳余晖投射于一座荒草丛生的废宫。第一重宫门外,两个人相互依偎,如一对走入绝境的亡命鸳鸯,抵死交颈缠绵。

两人披散的青丝缭绕在一处,朱衣与玄袍相映。耳鬓厮磨,无限依恋。

不知过了多久,叶慕辰方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枚戒指,从中取出一枚忘忧丹。他以口哺喂,两人的唇瓣碰触。

那人唇柔软而又甜蜜。

叶慕辰轻轻地、反复地摩挲,感受那人唇间的微凉。

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舍。他是如此深重地爱着怀中这个小少年,一十六年呵!这个他自十六年起便抱过的襁褓中婴儿,如今早已长成风华无双的少年。于这漫长的时光长河中,如一枚滚烫的烙印,镌刻于他神魂深处,早已化作他的骨中骨、血中血,事到如今,让他如何割舍的下?恋慕着一个人,无非是织茧,不知何年月,他叶慕辰方有幸可以化蝶。

便化作了蝶,湮灭成尘,他亦会护着他的韶华。

“韶华,你且等等我……总有一日,我会叫你心甘情愿地做我叶慕辰的妻,生同衾枕,死同穴葬!”叶慕辰吻了又吻,终究忍住没舍得越雷池一步。他将人轻轻打横抱起,穿过无数雪白的帘帷。那人长长的青丝垂落地面,如月华倾泻。

三寸高的门槛,他却迈不进去。

如今的韶华宫内遍地禁制,门槛内只限南广和一人出入。就连南广和的贴身内侍小三儿都只能止步于此。

叶慕辰无奈地叹息一声,驻足第二重宫门朱红色殿柱,随后缓缓地靠柱而坐。他将人抱在怀中,让那人枕着他的膝,不由得苦笑。

待忘忧丹服下后,那人便会陷入一场清甜而又美满的梦境。如此,他今夜便可如约举事。也不知道……在那人梦中,会不会有自己的出现。

夕阳西下,韶华宫外数百株娑婆沙华神树突然间无风自动。

木叶萧萧。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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