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心跳杂乱无章,一时间竟不敢上前,想过种种最糟的情形,却不知道哪一种会变成真的。拼命安慰自己,只要他还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怎样都应该庆幸。
终于鼓足了勇气,快步走过去。
一看之下,七星剑“哐”地落地,泪水顷刻间汹涌而出。
原来那不是床,只是一块巨大的寒冰,而冰上躺着的,哪里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眼前的人脸色青白,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眶凝着一层白霜,发丝被冻成了一缕缕的冰凌。若非胸口微不可见的起伏,谁能相信他是活着的。
所有的感觉都被冻结,我努力的睁大眼,却只看见白雾茫茫。直到一件带着体温的衣袍将我裹住。冰焰取出东皇续命露,悉数注入星璇干枯半启的唇中。
“落儿,不要这样。他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我使劲点头,星璇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为什么要白白伤心。可是,渐渐的,依然颤抖得不能自己,我双腿一软,跪坐了下去。
“星璇,你醒醒……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吗?求你看看我……”轻握住他干瘦的手,大颗眼泪滴落在上面,升腾起丝丝白烟,这才惊觉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幻琦微弱的声音传来:“没有解药前,不能离开冰床,否则他马上会化为灰烬。”
我抱住膝头,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泪痕很快干涸,只觉万箭穿心的痛也不过如此。
“樱雪用自己的血给他下咒,她若是不情愿,怎样得解?”冰焰问得从容。我没有回头,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来之前就已猜到,能让弄月无能为力,除了他那爱恨不得的母亲,还会有谁?
“你想杀了她,就必须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幻琦的回答亦是轻描淡写,顿了顿,她接着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法。斩断中咒之人的四肢,等流出的血变回红色再设法止住。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天意了。”
痛到极点就不会再痛了,我麻木不堪的把头埋进臂弯,听见冰焰沉声问:“那你呢?”
安静了片刻,幻琦说:“不劳费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一阵凄厉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猛地抬头,仇恨的目光投向台阶下的黑衣女人。
她无情的冷笑:“这就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唯一的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还真是孝顺。早知到头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要带你来这世上!”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今生。”幻琦闭着眼仰躺在软椅上,神色安宁得像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脸上和手上的红疮消退了许多。
幻琦回头冲我淡淡一笑:“再过奈何桥时,我一定多要几碗孟婆汤,把你们忘掉……都忘掉……”
声音渐弱,她胸前的白衣上泛起了点点红花,紧跟着,魔术般的放大,迅速连成一片。我这才惊恐的发现,那是她身体里的血,渗过薄薄的衣料扩散开来。很快,半边衣衫艳红。
冰焰的声音渐失冷静:“怎样才能救你?”
“她若是要救自己,你怎会活到今天?”樱雪咬牙切齿,“手刃所爱之人,自可断情。何须忍受这般苦痛!”话音刚落,人已跃了上来。
冰焰微微扬袖,地上的七星剑飞至手中,不动声色的退至我跟前。
樱雪并未多走一步,她定定的看着幻琦。
座椅上的白狐裘已被浸染成红色,幻琦的脸一点点的恢复了原有的光滑明丽。她睁开眼,迎着樱雪的目光,轻唤道:“娘!”
樱雪的身子猛地一震。
幻琦柔柔的笑着:“娘,爹爹当年身陷囹圄之时,您抛下他独自出逃岂不容易得多,为什么就不懂自保呢?”
“那不一样……”
“我明白的,您比我幸运。可是,我并不后悔。事已至此,只盼您的原谅和成全。”
“琦儿,”晶亮的液体渗入樱雪的面纱,她弯下腰,颤抖的手抚上幻琦的脸,声音压抑得几乎失真:“是不是很疼?”
“不疼,”幻琦深深的呼吸:“只是很累……太累了。”她忽然转过头:“哥,你怎么来了?”
樱雪忙起身看向大门处。幻琦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不要……”我直冲上前,幻琦的动作却迅如疾电,右手抛出一团碧影直扑冰焰面门,左手一道寒光急转而下。
冰焰接住玉镯,七星剑掷向她手中的匕首……
毫厘之差,却仍晚了一步。
剑刃“当”的打在刀柄上,刀锋已深深没入幻琦的胸口,原本就殷红的纱衣只在那一处稍显深色。
电光石火的刹那,一切已然落幕。
幻琦吃力的仰起脸,笑容绝艳:“我终于又赢了你一次。老规矩,不许耍赖。”
蓝色光影在空气中微颤。
冰焰上前俯身,双唇轻轻印在她额头:“如果再有一世,愿你遇到一个能将心托付于你的人。”
王子无法吻醒的睡美人静静的躺在那里,安详而宁静。
皓白的手臂上,疮斑退尽,一点朱砂娇艳欲滴。
门外空无一人,樱雪却许久没有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