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庭已经离开酒桌,有人偷偷在苏牧野耳边轻言数句。
须臾,苏牧野晃荡着酒步,握着婵娥利刃,来到王宇庭的书房。
屋内,玄衣武者临窗静坐,怔怔望向山巅。
苏牧野睫毛轻颤:切磋是前奏,拼酒是烘托,这里才是开场。他挺敬佩王宇庭为人和治下手段。短短两日,仅几次走动,已经感受到青山寨优良严明的纪律,能把一群土匪草莽和亡命之徒治理成良民,绝非凡人。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这样的人,让他欣赏又好奇。
从王宇庭第一次出现在巨石阵,说出他是苏世子那句话开始,苏牧野就晓得,王宇庭一直在等着他。没有巨石阵,他也会同王宇庭见面的。他想,眼下的对话,极有可能会解开自己疑惑。
“世子,我想,你定也奇怪我为何会请你来此。”王宇庭回过头。
苏牧野目光灼热盯着王宇庭,一目不错。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开门见山。数日前,我收到一封密信,里面言明,让我半路截杀苏世子。”伴随话音,一张纸片飞荡于空,轻飘飘落在苏牧野手边。
这是一张言简意赅、无名无姓的信,上书:新正年节,苏牧野过砀山、适苏北,伏击截杀,功成奖拔。
王宇庭瞥到苏牧野轻松随意的脸色陡变凝重,摸着下巴好笑道:“这封信送来时,信封上画有白狼图腾。”
苏牧野眼睛猝然眯起,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白狼,没有人比他再熟悉,正是国朝的图腾,因冯氏祖籍陇西,又兴兵于陇西,便拿白狼当作国家图腾,受香火供奉。有白狼图腾,那便是来自皇室授意了。更让人心惊的是,信上对自己行踪以及脚程一清二楚,难道是身边人出了纰漏?
一瞬间,数种想法在脑海中疾速闪过……苏牧野一言难尽。
他清风朗月,疏冷十分,眸光闪烁,心中微动:“为何要告诉我?”
信上写了,只要截杀成功,奖励提拔手到擒来。王宇庭的青山寨就算治理再好,也是草莽贼寇,如果能得朝廷招安,过了明路,无疑走上康庄大道。放着明晃晃的奖励不拿,反而告诉自己,不合常理。
王宇庭满不在乎摆手:“鹏举乃一介俗人、更是一介闲人,从未想过同官府多打交道。奖励我不稀罕。我只是奇怪,为何会是冯家人要取苏世子的命,哈哈,可真让人稀奇。”
苏牧野脸色变得更为诡异,定定而望,待看清王宇庭调侃笑声后眼神里的认真意,心头一怔。
目光流转间,心照不宣,他明白了王宇庭的意思:“你想要什么?”
王宇庭垂下眉眼,清浅莞尔:“很简单,我不掺和这场浑水,但风雨到来之际,也希望能有安身之所。我知世子天人之资、卓荦超伦,绝非池中之物,是以想借此机会和世子交个朋友。还望日后世子能给青山寨众人指条活路。”
苏牧野桃花眼一眯,语声清然凝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王宇庭敛去笑意,郑重点头。
虽常居砀山深处,对于国朝大小事,尤其朝堂动态,王宇庭的关注一点儿都不少,相反,他坚持花费大把金银购买各路消息——风云变幻的朝堂、权力倾轧的宫闱,以及南北世族动向,皆了然于胸、尽数掌握。
在他看来,国朝建国五十余载,表面看政清人和、百姓安居,实际上,因为世族和寒门的壁垒分明,皇权并不像众人看到的那样固不可摧。
在众多世族之中,苏国公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就不得不提到冯氏一族情况。
王宇庭今年正是知天命的年纪,他出生时,国朝百废待兴,才将前朝推翻,占领京都。他记得师父说过,冯氏一族登顶帝位,是踩着无数头颅上去的。这些头颅不仅有前朝余孽和党羽,更有开国肱骨旧臣,以及冯氏族内血脉。
到了今上即位时,据宫闱秘闻,先帝当时在今上和南平王之间摇摆,是皇太后力主推举今上,加上南平王本身性情闲散,才使得国朝帝位传承四平八稳。可就算这样,先帝手上的很多东西至今都没有全副交至今上手中。
照掌握的消息看,能够在今上和南平王之间斡旋一二、包括在储君位上“活动”几分的人,无非皇太后和长乐长公主,而苏世子便出自长乐长公主一脉,幼年还被先帝接进宫教养过……
王宇庭笃信,苏世子很大可能并不如传言、是仅会耍耍笔杆子的风流俏纨绔,经过巨石阵比武、武斗场切磋,他的一些想法愈发坚定。
无论国朝权力如何更迭,他要的无非是砀山免遭生灵涂炭,砀山百姓能在乱世中求得一屋一瓦的喘息之所。
王宇庭毫无苟免意的目光和苏牧野微压的眼睛对视着,两人心里各自翻滚数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