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庄园,外沿数百里皆是田野山石,是车水马龙的洛阳城景。风吹檐飞,影落庭院,摇飏葳蕤,漪澜小筑里梅树绽蕊,为寒风碎裂,极淡的花香伴着风意,吹皱正午时光。
已经过了午时,月麟撩门帘子进来,发现叶凤泠微微坐在桌前,对着菜肴,愣愣发呆,她一手手支在桌上,一手垂于桌下,眼睛盯着一点,动也不动。
“小姐?菜不合胃口么?”月麟轻声问,叶凤泠面前餐具根本没动。
静谧被戳破,泻叶凤泠满脸,她手上一紧,抬头,看到月麟担忧地望着自己,摇头强笑。
等月麟把凉透了的菜肴端走后,叶凤泠才趴到了桌子上,她心里既悲伤又沮丧,还有自责和愤恨,这些复杂的情绪充斥于胸,让她无心做任何事,包括为即将而来的采香赛做准备。
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向师傅对她说的“快逃!”“没想到他们那么狠”以及她眼前摆于桌上匣子里的那截断指。
如果没有猜错,断指属于季阳,肤色加白发,以及被向师傅置于床头……
齐骨截断,痛彻心扉,向师傅看到时心有多疼。尽管向师傅一直对季阳冷言冷语,但叶凤泠很清楚,如果向师傅心中无情,怎会有恨、有怨,正是因为过于在意,才会讥讽谩骂。
眼圈不可抑制地又红了,叶凤泠陷入迷茫,她慢慢抬起垂着的那只手,手掌心里是一个琉璃瓶,正是被向老爷在众人面前展示、又救过陆羽筠的凌虚幽昙香液。
在装断指的匣子下面暗格中,叶凤泠找到的它。
她想,向天歌被带走,多半源于此,可她空有凌虚幽昙香液,却无其他线索,如何能救出向天歌,以及季阳呢?
一刻钟后,月麟端着重新热好的饭菜,回到屋里。她略有惊讶,看到叶凤泠在抹胭脂。
见她进来,叶凤泠转头道:“月麟你来帮我理下鬓发,我要去找苏世子。”
叶凤泠没有换衣服,只用胭脂把苍白的面色调成樱粉,又在眼尾处补了点脂粉。
临出门前,她又嘱咐月麟,为她找些干粮,再给她备好两身换洗的衣裳。月麟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又被叶凤泠叫住:“等下午我入山后,这两日你同和罗、褚亮、石头他们一定注意安全,不要随便乱走,最好就让褚亮和石头搬来这里住,你们四个也有照应。”
“小姐不带和罗入山么?”月麟问道。
叶凤泠点头:“嗯,我和白灵还有陆公子一起,还有白家武士,再多带个人,不太方便。”
月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终没再说什么。
天朗气清,玉清小筑墙头樱粉骨朵颗颗鼓起,煞是可爱,过往路人无不驻足而探。
又一次来到玉清小筑,叶凤泠禁不住想起前夜,脚下一顿。
洗砚正在院门口一个人揉着眼睛,嘟嘟囔囔。见到叶凤泠,他心头一跳,眼神乱飘,陪笑道:“柳小姐大驾光临,可是寻我家公子?”
叶凤泠柔声道:“有些事寻苏世子。”
洗砚道:“不巧,我家公子不在,被那群洛阳城的官员们请去游览山庄了,您看?”
他摊手,面露无奈,似乎在说,哎呀呀,怎么如此不巧呢。
“申时就要入山,柳小姐怎么不准备,可是缺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讲,”洗砚转转眼珠,猜测叶凤泠是遇到入山采香方面的什么难题。
叶凤泠面色不太好,牵牵嘴角:“不是,一些私事,很着急。”
然无论她说什么,洗砚都笑脸迎人,却是滴水不漏,就是说苏牧野不在,不让叶凤泠进院子。
叶凤泠沉默了下,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眸中水光潋滟、朱唇噙笑的模样,宛如烟雨朦胧的江南,陌上花开,刹那的美丽,惊艳的令人窒息,同时也让洗砚心头凛凛。
他陡然记起自家公子有一次同南平王世子玩笑时说的话,“有些美人,你觉得她是花瓶,那是因为她故意想让你那样觉得,正如有些女人,明明她是花瓶,却想让你把她当作千年难遇的红颜知己。”
南平王世子问道,“那如何分辨是美人,还是花瓶呢?”
自家公子抖开竹扇,悠然一笑,“端看你何时发现她的美。”
洗砚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额头开始冒汗,他眼看着叶凤泠明眸轻扬,若有风拂,俏皮一笑:“你猜猜,若我喊一声,说你轻薄于我,你家公子会如何?”
洗砚嘴唇翕动,强笑:“公子明察秋毫。”
“呵呵,若我把领口松开呢?”
洗砚一双眼睛还骨碌碌地乱瞟,只是已经不敢去看叶凤泠了。
叶凤泠冷笑连连,抬起她凉飕飕的手掌,在洗砚眼前摊开:“上面是我研制的迎春香,香味入鼻入肺,会让人变得奇臭无比,蛇蚊鼠蚁避之不及,你说你家公子还会让你近身伺候么?”
不等洗砚哇的一声叫出,叶凤泠就翘着嘴巴,扭身走远:“既然苏世子不在,那我就回头再来吧。”
洗砚呆若木鸡,但当他看到叶凤泠走到一半又专门停下步子,笑盈盈望来,睫毛颤得厉害,一脚踩下地上躺着的松子,细碎……
他腿脚只觉一软,内心跪……
叶凤泠并没有离开,她只是先行反身离去,走到拐角静立不动,堪堪让洗砚看得到她的身影。
小鬼难缠的道理,叶凤泠不是不懂,但她今日心情不太好,控制不住露了牙齿给洗砚看,不然还真当她是软柿子了。
洗砚看着叶凤泠的身影向远处飘去,一颗心揪着,跳的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他就知道,叶三小姐不好打发,不见她停在拐角就不再动了么。正在洗砚想的出神时,院子里传出人声,他脚下一动,再顾不上外面的叶凤泠,扭身跑进院子。
叶凤泠一直瞄着洗砚,见对方溜进院子,冷笑数声,快步也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很多黑衣人,大家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明艳照人、花容月貌的女人,唬一跳,正要向上蹦的几个人直接蹦到一半摔下地。
立在黑衣人之中的白衣身影,抚着额角,蹙眉望叶凤泠。
阳光和清风在追逐,美人发尾随着步伐余韵仍在轻摆,纤腰细细、额前鬓裁,眉目流转间,有种极致的魅惑,韵味何等之美。
苏牧野无力地摆摆手,那些呆若木鸡的黑衣人们彼此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心中偷乐,面上严肃,朝苏牧野拱手后,纷纷如闪电一般飞跃离去。
“呃……”叶凤泠此刻也很尴尬,她还有机会退出去,重新进一次么?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你不是忙着照顾陆羽筠那个病秧子么,火急火燎来我这做什么?”苏牧野阴阳怪气地踱步入室。
叶凤泠目中微暗,如果不是束手无策,她才不会走投无路又来找苏牧野呢。
天光尚白,苏牧野坐在屋里阴影中,穿一身缂丝罗白袍,束琅玕冠,眉眼秀致,他修长的手搭在椅臂上,虽处于暗处,却不显阴沉,反而周身笼着一层微弱的、柔和的白光。
有匪公子,如圭如璧。
两人都没再提此前竹影之吻,刻意将那一刻掀过去。
屋里苏牧野歪头盯着叶凤泠笑半天,见她迎向自己走来,老神在在道:“说吧,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