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香录》,叶凤泠抱住膝头,久久沉吟。
就在她完全沉浸于自悟香道时,身边一直假寐的王琪睁开了眼睛。她瞥一眼叶凤泠手边的《香录》,眼神一顿,饶有兴趣地问:“你认识岭南二怪?”
“嗯……嗯?”叶凤泠有点愣,懵懵点头,原来岭南二怪在江湖上还真有点名气,千毒千佛手都认识。
实际上,这双方,叶凤泠都不认识,只是他们都自称自己名气很大,叶凤泠不得不点头应和。
“那两个老家伙,虽然脾气怪了点,但治香炼毒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你手上有《香录》,难道是他们徒弟?”王琪挺了挺有些僵的脊背,很奇怪,是自己远离江湖太久了么?她没听说过岭南二怪有收徒弟啊,还是这么娇媚的女徒弟。
叶凤泠颇有些尴尬,总不能说对方还在让她当童养媳还是徒弟之间摇摆不定吧,她机灵的选择略过这个问题。眨了眨眼,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上一次碰到还是跟着我师兄去洛阳向家参加品香大会。”王琪仰起脸眯眼,似乎陷入美好的回忆里。
淡淡的日光洒落于王琪布满皱纹的脸庞上,她那黑白相间的散乱头发被风轻轻拂动着,露出常年隐于暗处不易被发现的眼眸。叶凤泠看到王琪眼底流露出纯净无暇、不染尘芥的动人神采。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显然回想起了非常美好的记忆,这样的王琪让叶凤泠第一次感觉到她除了用毒江湖人设之外,还有另一重身份,一个女人。
叶凤泠断定,王琪心中此刻一定想起了一个男人,一个如同在白云一样飘荡在天边、悠然长存、无法触及的男人。
“那时候还是跟你一样的年纪,一腔热血又不谙世事,跟着师兄从千毒岛出来,去到千年古都洛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外面的世界比千毒岛单调无聊的生活有趣多了,师兄常常摸着我的头说,小琪,看,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那个男人就是王琪口中的师兄吧,叶凤泠注意到王琪每每提到师兄两字时,眼睛都会鼓动一下。
“直到一个女人出现之前,师兄眼里都只有我,他带我一块读书、背永远背不完的药草纲目,他是我贫瘠无光生活里的唯一温暖。可这一切都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说到此处,王琪露出咬牙切齿的痛恨,她双手攥成拳,捶打土地,浑身都开始抖了起来。
“那个女人就是你师兄叛逃出岛的理由?”叶凤泠忍不住问。
王琪缓了好久,才恢复平静:“是的。我师兄本来就不喜炼毒,他是因我师傅同他家是世交,才被送来千毒岛学艺,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毒物,他觉得毒让双手沾满鲜血,丑陋肮脏,他喜欢……治香。”
叶凤泠低呼出声。
王琪颇有些看不上叶凤泠的大惊小怪,睨她一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香与毒本就是一家,治香大师十有八九都懂炼毒,只不过是不想那么做罢了。香、毒,又都同药理相关。你若想在治香上有所成,势必会接触毒和药。”
世人多以香为雅、以毒为耻,又奉药为救命之光,殊不知,三者系出同宗,一通百通。就好比从一个节点出发,有三条蜿蜒曲折之路通向未知远方,当一人行至半途,会隔着山海望到另外两路上的人,但当他咬牙走到最后,便会发现,三条路终交汇于同一终点。
叶凤泠仔细听着,不住点头:“那你师兄后来呢?”
“后来,我师兄便恋上了那个女人,为了她甚至不惜叛逃出岛,拒不接受千毒岛。要知道,我们千毒岛上,四季如春,药草无数,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哎,从此,我就没再见到我师兄了。听闻,这些年,我师兄也没有回过家。都是那个狐狸精,拐跑了我师兄,气死了我师傅!”
风吹动王琪头上枯发,卷起了额头上的碎发,露出她狰狞又痛苦的神情,如泡进了陈年苦涩的汪洋大海之中,叶凤泠猝然别目。
无论是花桃儿还是纨娘,甚至连褚亮和石头都不能理解叶凤泠为何要救王琪,甚至还愿意带着她一起走。
可叶凤泠心底清楚,王琪实在是个苦命人。有的人张牙舞爪,却有一颗柔软内心,有的人娇弱温柔,却心怀歹毒计。行走在世间,首要,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分辨人心,看得清千人千面之下的千颗心。
面对神机影卫,王琪心狠手辣,面对其他无辜之人,她却从未滥用毒粉,在王琪的心里,自有一套行事准则,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惧人言、无畏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