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只要一想到那幅“洛神”画像,就觉得面红心跳。
在苏牧野画中,她被画作天宫仙娥,紫苏捧篮随侍。她挽云摘星,藏于云烟深处。妩媚明艳的仙娥一手抱香炉,在仙海云岚间回眸,那一眼深情,将叶凤泠心击中,她感到颤抖不已。
“你喜欢么?”苏牧野的低声仿佛还环绕在她耳畔,他似在笑,又似……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一般,“我很喜欢,”他低笑。
叶凤泠手下的汤勺一抖。
那一刻她调皮而娇俏地回他:“不告诉你。”
苏牧野当时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两人间似乎衍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攀援而生的菟丝草,相互猜测、你来我往、不为人知的感受,在无声无息地生长……
从宫里回来的叶凤泠,发现叶府的女学已经关停,叶老夫人让三位小姐各自闭门,而王夫人忙着为远在边关的夫君打点过冬的物资,也无暇顾及她。柳氏终于不再卧病,走出三房,在叶府重新活跃起来。
所有人里,叶凤泠原以为最会发生大变化的叶凤媛,反而变得更加沉默,她不再张扬、不再挤兑叶凤锦和叶凤泠,搬去叶老夫人的毓珀堂住,用实际行动向所有想踩踏她的人宣告:叶凤媛依旧是叶老夫人心中最珍爱的孙女,是叶伯爵府最有前途的小姐。
满园秋色黄叶,花枝伶仃、大雁低鸣,叶凤泠去含香馆见回京已好几日的向师傅。
停留在月麟和紫苏印象中的向师傅,三十出头,是一位寡言孤高、不饰脂粉的女子,她面容普通,无任何喜好。
但就是这样其貌不扬、从不佩香的沉默女子,出手如有神助,经她点拨过的香料和香粉,总是能够变换出各种各样的香味,受苏北乃至江南等地的豪绅爱香人追捧。
同月麟和紫苏的想法不同,更熟悉向师傅的叶凤泠知道,向师傅私下生活极其讲究,尤其在细节上简直可以用吹毛求疵形容,最初为了让向师傅满意,柳老太爷专门从京都请厨子来苏北,才让向师傅答应留下教叶凤泠习香。
短短半载,时光淙淙流过,从南到北,由简至奢,叶凤泠步履匆匆间见识聚散离合和人心机变,她已不再是前世柔弱的叶凤泠,也同样不再是重回京都前锋芒毕露的叶凤泠,她懂得了无名之苦、困顿之涩、人情之酽,但向师傅依旧是根植于她心中永不能忘怀的温暖至味。
“阿泠,你还好么?”向天歌问。
这一句话就让叶凤泠泪如雨下,她跑到向天歌跟前,紧紧抱住对方,头轻轻蹭着。
月麟和紫苏对视一眼,出去把门轻轻带好。
“阿泠,你的《陈氏香谱》有没有好好研习?”向天歌一板一眼地问道。
叶凤泠眨了眨眼,收起如海波浪涌的柔情,露出晶亮眼睛,“看了!就是有好些看不太懂。师傅你知道,我入香门太晚,时时力不从心,尤其还不在你身边,连问都没人可问。”
果不其然,向天歌听闻不满意:“习香就是一条孤独而苦闷的路,你难道想满大街问香?你只告诉我,‘寡而为足、常用无碍’说的是哪种香?”
她看叶凤泠支支吾吾、手指打结,恨铁不成钢气道:“这是《陈氏香谱》里中间的香方,你都不知道,谈何看了!阿泠,当初是你跟我说,要学一门可以让你独立自主无惧疾贫的手艺,这半年多发生了什么,就让你忘记初心、落拓荒废!”
向天歌气愤伤心,她情绪一贯内敛,冷眉冷目,此时是真的气狠了,转身就想回自己的房间拿行李离开。慌得叶凤泠只得跪倒在地,扯住向天歌不放,她期期艾艾、羞羞愤愤,急地哭了起来,“师傅,师傅,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也不想荒废自己,我保证,以后不敢了,一定日日静心习香,你别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叶凤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不择言,却歪打正着让向天歌心软了下去。落发成尼,也曾是她的选择啊,她轻轻抚上叶凤泠的头,喃声细语:“阿泠,我是为你好,青春韶华,千万莫要被乱世奢靡和薄情易变的男女情事迷乱眼心。我们女子一生,已经悲惨,如果不趁着时光正好,做一番事业,日后留给你的,只会是满地沧桑和寂寥,师傅不想你走师傅的老路,莫怪我对你严厉。”
叶凤泠噙着泪点头,她的惶然无措和悲戚惊惧终于找到了依靠,忍不住搂住向天歌大哭起来……
就在师徒二人重归于好的时候,门外传来褚亮的声音:“小姐,向师傅,外面来了一位公子,说是寻江边救他的恩人。”
叶凤泠忙擦干眼泪,让褚亮把人请进来。她一面拉着向天歌向外走,一面道:“师傅,这是我在琼江边救过的一位公子,他不仅气质文雅,还懂很多香料知识,如果可以,我们可以把他留下帮咱们培养教导学徒……”
刚刚走到屋门口,叶凤泠就感觉到向天歌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叶凤泠:——!
她抬头看到门外站着的熟悉身影,正是白发、明眸、清雅,怔怔盯着向天歌的季阳。
褚亮立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眼带疑惑地望向叶凤泠,叶凤泠皱眉在沉默的向天歌和季阳之间思量。
电光火花之间,她回想起苏牧野给的那张关于向天歌生平的纸片:承平十一年于京都嫁人,生一女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