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是无尽墟海,唯有风与海浪在此汇集,即使是羽毛也会沉没,即使背负双翼,也无法横渡沧海,这是渡不过的天堑。
这也是流放者的死牢。
将夜醒来后身体还有些许沉滞,药剂仍然在他的血液里流动着,让他有些昏昏沉沉。他扶着额头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被修算计了。
这数千年,修从未骗过他,所以他向来对他曾经的主神毫不设防,他递过来的酒,他自然是喝了干净。
酒酣脑热后,他便随意窝在他的躺椅上睡着了,对方就在他身侧看书,还帮他把柔软的发捋顺,盖上外袍,笑容温软。
他神情恹恹,冬日的神山冰冷,而今日却有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落在他身上。
他伸出手去抓挚友的袍角,却如流水一般滑出指缝。
修见了他的小动作,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柔地拂过他的额头。
他说:“睡吧,我在你身边。”
于是他在魔法元素的笼罩之中安静地合上眼。
一切都如同往常。
却不料,这一次的醒来,却转瞬间天翻地覆。
寒风拂过他猎猎的白袍,他环顾四周,终于发觉自己到底被困在哪里,如坠冰窟。
世界的尽头,万神冢,流放者之地。
在这里,神的能力会被削弱到与人类差不离的境地。
犹如困兽。
“无、尽、墟、海。”
他咬出这几个字,手臂的青筋崩起,握着短刀讨逆的手指微微泛白,恨得不行。
银灰色的眼眸之中,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修,修·萨菲利斯!你给我出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又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不听话吗,还是不肯为你出生入死?
要你这般……防备排斥,
若是修今日说了自己想改朝换代,明天他就敢去万神殿暗杀神王、
明明他只要提一句,即使要他豁出性命,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啊!
可修偏偏这样丢了他。
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任何预兆。
像是处置一件不要的玩具,丢弃一只养腻味的宠物,就把他这样——丢在了世界的尽头。
没有人烟,没有出路,只能等人来赦免他的罪行。等着海面上出现神的方舟,将他接出这寂静如死的坟冢。
他仍然不肯去想修的坏处,只是自我说服。
修没有理由害我。
他对我很好,我是他的挚友,还那么的……仰慕他。
兴许,他只是有事要忙,他做完了就会来接他。
那他只要等着就好。
刺客寻了一个高处,曲起腿,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海平面上的赤霞。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相信着下一刻那个人便能如故事中的半神英雄一般,以神之舟泅渡浩瀚的海洋,来接走他。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待着。
连日升月落也消失无踪,一切陷入了永恒的黄昏。
海平面亦然寂静如死,连海风也停止了,这里成为连太阳也遗忘的荒芜之地。
将夜几乎化为寂静的石雕,水汽濡湿了他的衣摆,让他的身躯冰冷的像是一具尸体。
他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弃猫,伸手抹去了自己发鬓上凝结的寒霜,银色的眼睫垂下,仿佛结了冰。然后他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却是肢体僵硬,跌跌撞撞,差点绊倒。
将夜蹲下身想要去看是什么东西,拂开银白色的砂石,眼眸骤然一缩。
那是骸骨。
他顿时紧绷了脊背,极目望向银白色的海岸线,只见残阳之下,海水退去后,薄沙覆盖之下的东西,竟然是沉积千年的森森白骨。
这是流放者的终结。
大抵,也是他的埋骨之地。
在他忍受不了永恒的寂灭时,怕是会直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他万念俱寂,却见天际有异象出现,于是极目看向天的尽头。
此时,天穹之上浮现出金红色的赤霞,凄厉而艳绝,仿佛流淌的鲜血,大片大片抹在穹顶。在遥远的神山方向,隐隐有参天而起的大树。
随着一声震天的巨响,世界树攀住神山,天穹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而枯萎的树冠竟然狠狠扎进了裂缝之中。
世界树与神山彼此勾连,却仿佛僵持住一般,都在震颤。
好像是在与谁角斗一般。
*
世界树的逆向法阵,法师之神修·萨菲利斯布置了数千年。
所有被神王之力牵引至此的魂魄,在燃烧成为养料之前,都会被法阵送走,从根本上截断了“燃料”的来源。
世界树正在逆向法阵的作用下重新焕发生机,根部的魂魄被一点点地排出,然后四散而去,化为漫天的光点,飞向天穹,进入世界线的轮回。也有少部分烧尽了,化为燃料,顺着藤蔓流向神山,修复着神山龟裂的外表。
修知道,现在的神王怕是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法师曾经预言过自己的结局,总是逃不脱一死,但他依然平和而温柔,仿佛早已接受。
生命女神又问他:“你背叛了神界,神会将你打为叛徒,而人也未必会感激你——在他们眼中,你也是夺取他们生命的神族一员。”
修回答道:“我不在乎他人如何评判,如果能维持世界的平衡与秩序,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他顿了顿,然后笑了,“这便是我所追逐的真理。”
“真理?人类不过只有百年的寿命,为什么是人类,而不是神?”
“因为那是世界线的选择。”
法师智慧而平和,洞穿了几万年后的规则。
这是他的先验性。
修的话音刚落,世界树的根部突然像是燃烧一般,大量魂魄烧为灰烬,神山陡然得了强横的力量,更显几分往日的雄伟恢弘。
“你看,神王陛下耐不住性子了。”法师把魔法书合上,然后召出了自己的法杖。
“可惜他即使料到你在世界树,也破不开这个结界。”生命女神抚了抚长发,露出一丝笑意。97中文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