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被风神寻回,重新带上神山时,却是戴着枷锁的。
他自知破坏了诸神的游戏,一定会惹怒神王。但是他见了燎原的战火,遍布的饥饿与贫穷,却对自己强行结束这场战争的选择,毫不后悔。
万神殿上,少年的身姿笔挺而俊秀,即使捆着沉重的铁链也压不弯他的脊梁。
神王见不得他如此桀骜,淡淡问他:“你可知罪?”
他昂首:“我无罪。”
殿内诸神皆漠然,甚至带着看好戏的神色,看着这恣意妄为,不懂规矩的少年神祇。
于是神王长叹,道:“这刀到底还是太利了。”锋利到无法控制。
法神却直截了当道:“他所作所为,皆是我指使。”
少年错愕,雪豹一样流畅的肌骨顿时绷紧,回过头看了一眼神色莫测的法师,他忽的唇齿颤抖了一下,道:“全是我做的,和法神殿下无关。”
可他的表现,却在众神眼里,是实打实的忠诚于主神,为其破坏游戏的行为开脱。
于是死神把玩着酒盏,玩味道:“倒是个听话的小东西。”
修抬了抬眼,轻笑道:“的确听话。”然后看似凉薄地勾勾唇,微笑道:“多亏你了,我还是第一次赢下众神的游戏。”
战神面色不愉,道:“法神殿下此次不够道义,是男人就该真刀真枪地战场见,把我们的棋子都暗杀了算是怎么回事。”
修支着下颌,淡淡道:“怎么?规则里说过不准?”
战神:“这倒没有。”
修:“战神殿下都自己参战了,我指派从属神祇参与战争,又有何错处?”然后一抬眼帘,看向众人道:“有何不服,尽管说出来。”
没人吱声。
神王的神色也有些微妙起来。他养的刀为了避人耳目,放在中立的法师身侧养大,却被对方养的忠心耿耿,这倒是件奇事。
他本以为,将夜这样的狼崽子,是养不熟的。
法师向来中立,在神山的地位却是超然,于是神王宣判道:“既然如此,死罪就免了,先投入水牢关一百年。”
对神来说,百年不过转瞬,他的宣判顾虑了法师的面子,并不重。
修想说什么,却在接下来神祇的道贺声中放弃了。
将夜被扯着锁链,带离万神殿。
那坐在高位的法师依旧神色淡淡,两人的眼神一相接,将夜却在那片鎏金色的海洋之中,看到了起伏的波光。
他们擦身而过。
将夜被关进了神界的水牢,那里漆黑无光,是犯了罪的神祇才会去的地方。
一百年,神王上下嘴唇一碰,却是钉死了他的命运。
他被关在浸没膝盖的水中,四肢上缠着银色的锁链,牢牢钉在墙壁上。幽深黑暗,无人无伴,他还未自由,稚嫩的翅膀上却又加了一层束缚,仿佛要把他压在地狱之中,要他毫无翻身之力。
“一百年有多久?”他心里算着,骨髓却冰凉一片。“我在深渊之中,也不过待了四百余年,等到我出去时,那个人还会记得我吗?”
“他愿意为我求情,为我担责,让我罪名变轻,我应当知足才对。”
可是将夜却莫名地想起了酒神的话:“你以为,不会有人看中他吗?”
如坠雪窟,浑身冰寒。
他的力量还不够强,自以为有几分生杀予夺的权力,便以为能够选择他人的命运。
现在的他,还不配站在他的身边。
水牢底下幽深黑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身体也被寒冷的水浸透,薄薄的囚衣紧贴着流畅的身体。他垂着头,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在逃避什么一般。
将夜在神山桀骜不驯,无人敢惹,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修替他瞒天过海,替他收拾残局,如今他捅破了天,落了诸神的面子,却是一朝跌落高楼,落了如此结局。
这寒水将他的轻狂自大洗去,将他的心洗练的越发坚硬冰冷。
他在想自己的出路。
一百年后,修身侧怕是会有其他从属了吧,说到底,他并不是唯一,以那人的慈悲胸怀,谁都会护着,对从属一视同仁的好。
神山又有几人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敢在诸神面前宰了神王棋子的刺客?
他若是要往上爬,需要的是战斗,充满了血与痛的战斗。
……
他不知昏睡了几次,也不知道醒了几次。
直到他听到水牢锁头的一声闷响,他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伤痕累累的肌骨已经被寒水泡的皮肉泛白。
他太久没听到声音了,向着那一片黑暗看去,却看到了世间最温暖的一抹光。
金发的法神一袭黑袍,涉水而来。
他走到他面前,点亮了一簇魔法光芒。却看到半身被浸入水中的囚徒眼里蒙着一层阴翳。他太久没看见光明,乍一看去,却仿佛夜盲,只能见到朦胧的轮廓。
法师温柔地捧起他垂下的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袖中拿出药剂,一点一点地滴入他因为泛白的唇间。
价值连城的药剂,灌入他的喉管,多余的从他下颌流到胸口,然后融入冰凉的寒水之中。
将夜这才有了些说话的力气,他动了动被束缚的腕,声音低哑:“我在做梦?”
他倒不是第一次梦见修了,以为这还是幻梦,努力睁开灰蒙蒙的眼睛,试图透过那蒙蒙的白光看清楚他的轮廓。
高贵的神明双手穿过他泛着潮意的银色发丝,捧住了他的脸。
将夜感觉到脸颊上的温度,浑身一颤。
然后神明抿了一口药剂,俯下身,唇瓣覆上了他干裂的唇。
源源不断的力量伴随药剂,缓缓渡来,治愈了他身上经久的伤痕,那些翻卷的皮肉,愈合又裂开的伤口,都在渐渐地弥合。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华夏书库.hx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