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点,虫子。”将夜的声音淡漠,带着些许厌烦。
他稳稳地站在虫子的头上,讨逆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它的头上的薄弱处,黑色的毒汁如喷泉一般涌出。蛊虫发出凄厉的哀鸣,抽搐一样地挣扎两下,最后不动了。
他足下一点,借力跳到一侧,身上丝毫毒汁不染。蛊皇那只要沾染一点就会万毒穿心的毒汁,对他来说没有丝毫作用,完全近不了身。
“怎么可能,我的宝贝他有世上最坚硬的外壳——”阿尔古不可置信道,然后他盯着神秘莫测的白衣男人,颤抖着问道:“你是谁?”
“没有我不能砍的东西。”将夜并没有理会他的质问。他加入联盟的时候十分低调,只有容砚、叶之问与他们的师尊知道内情,因而黄泉碧落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他从容地掏出绢布,擦了擦讨逆表面的脏污,然后收刀回鞘。讨逆发出哀鸣。它不喜欢砍这种恶心的生物。
将夜的身上仍然不染纤尘,万蛊之皇喷溅的毒汁,完全追不上他的身影,更遑论让他中毒了。
纵横多年、食人无数的蛊皇,今天算是踢到了铁板。
“接下来是你。”将夜随手一扯披风,猎猎飘扬的半条白色披风被气流席卷,显得白袍的刺客更像是君临的死神。他看了看阿尔古,露出一个淡淡的,让人心生恐惧的笑容。
“你竟然杀了我的小宝贝!”阿尔古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绝对是逃不了,可他引以为豪的蛊皇被杀,让他气的即将失去理智。
他异色的瞳孔中流转着波光,很清楚地看到将夜刚才战斗时,有意无意地将他的蛊王牵引到无法攻击到顾君行的一侧。
他自以为看破了将夜的弱点,手指一勾,将整个燕京大学散养的蛊虫全数召回,誓要生生耗死将夜,暗算顾君行。
“别忘了,你与小道士挣脱了幻境,而顾君行可没有,我的毒会慢慢地腐蚀他的意识,让他一生都被困在自己最恐惧的梦境中。”阿尔古道。
将夜的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郁。他侧头看了看顾君行如雪苍白的容颜,他像是自愿留在幻境之中,又像是承受了千般痛楚,让将夜心里也不自觉地一紧。
他在干什么?按理说以顾君行的精神强度,这种幻境于他而言不过是班门弄斧。
阿尔古紧紧地咬了咬牙,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召回所有的毒虫,于是又笑道:“历代秩序之卷持有者皆没有善终,引起修界抢夺,宿主无不惨死,他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吧!”
将夜并没有把阿尔古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与其去管一个翻不出浪来的蝼蚁,顾君行的状态更让他觉得担心。
“睡够了吧,顾大教授,醒一醒。”将夜叹了口气,用一种拿他没办法的口吻轻声呼唤道。
他甚至无视了阿尔古,收起了刀,用手缓缓地抚了抚他的后脑,像是在安抚一个失去方向的幼鸟一般,梳理他的羽毛。
然后他看见顾君行漆黑色的眼眸蒙着一层淡淡的雾色,看不清喜悲,在他第二次呼唤时,微微向着他的方向侧了侧头,似乎说了什么。仔细一听,是他的名字。
“将夜……”
他快醒了。将夜知道,以顾君行的能力,在梦中沉沦许久,定然是有什么原因。
将夜这才放下心来,想要继续去安排阿尔古,可他的教授先生细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颤了颤,一行无声的泪从他的眼眶处滑落。
将夜顿住,一向强势的人几乎是唯一一次的脆弱,让他彻底懵住。
他有些无措地伸手去碰他的脸颊,只觉得心脏先是被揪紧了,然后又无声地软成了一滩水。
——
顾君行在漆黑的路上走了许久。他经历过了将夜一刀捅穿他的心脏后,又陆续得到了几份支离破碎的记忆,其中有个与他有八分相似的人,为了他认定的平衡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或是死于天穹崩裂,以身殉道,或是死于众叛亲离,万箭穿心,依旧挂怀黎民苍生。
记忆中的男人,没有一世想过给自己留一个好的结局。
他太过公正无私了,身上只有神性,仿佛是一个在履行自己义务的孤独殉道者,独独缺少了‘自我’。
顾君行与他,像且不像。他虽然有不可推却的使命感,却也有着属于人类的自私,他有不可退让的底线。
他看够了。顾君行正想打破幻境,离开自己的记忆最深处,却在见到熟悉的身影时驻足。
孤独且倨傲的刺客,像是振翅的雄鹰,盘旋在高高的天穹之上。而他行于红尘中白刃里,手中握着一捧摇曳的刀光,用逼死他的仇人的血雨祭奠了亡灭的魂灵。
他是疯狂的复仇者,白色的披风被鲜血染成赤红,仿佛荒芜世界中最后一抹赤霞。但他却又是冷静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身对抗全世界的后果。
原来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而现在没有了。
血痕在他身上一道一道地绽开,皮肉翻卷,浴血淋漓。他提着刀,孑然走在举世为敌的路上,直至杀尽最后一位仇敌,然后力竭倒在深渊之外。
唯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透着冷酷的杀戮和一丝淡淡的,几不可见的哀恸和柔情。
顾君行看不下去了,他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响动的心脏如擂鼓一般轰响,被封闭许久的东西如潮水般涌出,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意识回归,看到挡在他面前的男人侧着头担忧地看向他,仿佛蕴含了世间最璀璨光芒的银灰色眼眸中,有着隔世的温柔。
将夜低头,用拇指拭去顾君行脸颊上落下的泪水,轻声问道:“怎么哭了?做了噩梦?”他的表情还未褪去肃杀和冷酷,可是注视他的时候,就像是全世界只有一人一般专注。
顾君行才意识到自己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泪。他没有反抗将夜的擦拭,而是淡淡地叹息道:“是个噩梦,还好醒了。”
“有我在,你不会再做噩梦了。”将夜从喉头溢出一声长叹,然后轻声道:“我不舍得。”
顾君行凝视着转过身挡在他面前的男人,他的背影孤独而肃杀,仿佛闯过硝烟和灰烬,越过山峦和幽海,然后抵达他的身边。
“不会了。”顾君行心安理得地呆在了过度保护的刺客先生的背后,微笑起来。
现实的将夜比梦里的可爱多了,他怎么可能会搞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