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留个客院从叶慎嘴里说出来后,马车内就陷入一片寂静。
闷热的天,一丝风都没有,在许久的沉默中连空气似乎都胶黏在一块,叫人呼吸不畅顺。
叶慎在萧幼宁眼眸深处看到迷蒙,那片朦胧的光在昏暗车厢内如同萤火,在她眨眼见随时会熄灭一样。
她还是被自己的话惊着了。
叶慎明白自己略有心急,力气使过头,还是将人吓着。
他再是道士,也是男子,哪里有住进一个孤身姑娘家宅院的道理。
他即便想要亲近和派人保护,用别的方式也可以。
叶慎自知失算,心里懊恼。为靠拢喜爱的姑娘首战失败,面上再也淡然不下去,添了少有的难堪,双唇亦紧抿着。
可他还是要说点什么,给自己或者是她都有个缓和的坡度,总不能这就把路给堵死了。
“我……”
叶慎刚开口,倾盆大雨哗啦地从天下泼落,萧幼宁耳中都是雨点急骤敲打在车顶的声音。
一场暴雨打断了叶慎的话,却把她彻彻底底从震惊和纠结中拉回神。
她抬头,恰好撞入叶慎带急迫的目光。
萧幼宁又一怔。
这是她首回清晰看到那个淡如水的道长显出情绪,让人新奇,还让她心间一动,忍不住去猜测这个情绪是因为迟迟没等到她的答复吗?
这种猜测让萧幼宁莫名的窃喜,还伴随着一种自己说不清楚的心虚。
她为什么要为道长得不到回复的焦急而欢喜。
萧幼宁想到这儿却不敢深想,甚至不敢再和他对视,瞥过头去看微微晃动的纱帘。蹦在窗边的雨珠带来一丝凉意,扑面溅过来,总算让她脑子清明许多。
然而这动作让叶慎更加误会,眉心拧出折痕,最终无力叹气一声,用手指去压了压眉心。
“是我荒唐了,萧姑娘别放在心上。”
他放弃挽救,选择直接往后退。
“不、不是……我是在想那宅子地方小,连个跨院都没有,道长只能委屈住到二进。那里离大门和胡同近,估计会吵杂。”
那个院子是小三进,并不大,她住了后边,哪里来的客院,有的只要东西两侧厢房。
那太委屈道长了。
至于别的什么男女大防,她根本没有去考虑。
道长是出家人,有什么好防的。道长能说出这话,更是说明心中坦荡,反倒是她自己……萧幼宁发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忙晃了晃脑袋,好像这样能把那些亵渎叶慎的苗头给晃荡出去。
叶慎听到她应下,先是一喜,可下刻又见她摇头,一颗心又在下沉。
这一上一下,简直要让人不承受,让他不敢确定她的意思。
“还是不要太过麻烦你了,我在京城也有落脚地,并不时常能住到外边去。”
叶慎还是不愿意让她觉得为难,咳嗽一声,准备翻过这话题。
“没有麻烦!只要道长你来!”萧幼宁却急急抬头,嘴里跟着吐出着急的话。
叶慎被她拔高的声音震得一愣,萧幼宁脱口而出后同样怔忪,很快就把脑袋垂下,耳根滚烫滚烫的。
她究竟在干什么,刚才那样的表现,急巴巴的,生怕道长不住下了一样。
她失态得狠不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眼前忽然一暗,她感觉到有暖意拂过发顶。
这样的举动是她熟悉的,道长又拍她脑袋。
不过这次她还听到了一声低笑,很愉悦的笑声,像冰雪消融时落在大地的暖意,直渗透到她心里。
“那就打扰了。”
叶慎笑着,手掌再次轻轻摸过她的发,绸缎般的触感让他舌不得抽开手,可理智还是在的。
萧幼宁在那片宽袖离开眼前后就匆忙站起身,一句话没说,朝他福一礼居然转头就走。
“外头下雨!”叶慎见她冲出去,忙喊一声。
小姑娘已经跳下车,在雨幕中不停留,但还不忘说一句:“我明日在宅子等道长。”
她的声音被雨声冲散,但不妨碍落入到叶慎耳中,让他抵不住撩开帘子,探出身子看跑进萧府的身影。
直到她的身影不见,那扇门被关上,他的世界只余哗哗雨声,他仍旧舍不得回马车。
素色的道袍被雨水浸湿,勾勒出一片深色,叶慎还望着小姑娘消失的方向,她那句明日等候的话在舌尖转了无数圈,转出一圈圈涟漪,带着另人回味无穷的甜味。
“情不知何起,却如春蜜。”不动心则罢,动心则不可自拔,怪不得都说情爱一事总是让人甘之如饴。
他感慨地低喃一句,终于回到车内。
剑音听清楚自家爷的话,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坐在车辕上半晌也没能回神。许久后他打了激灵,浑身抖不掉的鸡皮疙瘩。
马车从萧家离开,再一路回到叶慎私宅。叶慎先让人把陈力送走,重新换一身衣裳肃然坐在厅堂里,厅堂里已经站在几位虎背熊腰的男人。
“那日刺杀是两波人动手。”
不用叶慎开口,训练有素的心腹便开始禀报当日事情。
剑音听到最终结果和自己猜的差不多,抱着剑挑眉,为首的男人继续说:“惊马的是一批人,袭击的是第二批人,两波人应该不相干,第一批人兜兜转转后回了长公主府内宅。”
“长公主府?”
叶慎眸光一沉,剑音先诧异出声。
那人说:“是。长公主府里也有锦衣卫暗卫,属下们不敢多跟,便都撤了回来,推敲着这批人可能不是冲着五爷来的。应该是当日和五爷同行的萧家姑娘,听闻惠静郡主因萧家姑娘没到场,哭闹一顿。”
所以应该是小姑娘间的小算计,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结果动到老虎头上了。
他们家五爷出行低调,谁能想到萧家姑娘是跟他在一块儿。
剑音嘴里咝地一声,去看叶慎。高坐上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莫测,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其他的人还是死士,追上就自尽了。”男子把最后的结果报上来。
这事就抓了个小打小闹,重要的什么都没收获。
叶慎身板坐得笔直,一句话都没有,还是剑音让几人先下去了,再回头偷偷看他,总感觉叶慎是真动了气,才会连一个字都不说。
剑音知道,叶老夫人似乎和长公主府是有点过节的,至于是什么过节,他就不太清楚了。
这算不算新仇旧恨?
剑音不清楚,但在叶慎心里就是旧恨添新仇。
——
此时在长公主府的惠静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小算计已经暴露,正试着新衣裳,在母亲跟前展示。
长公主对女儿哪里会有不满意的,只是想到娇花一般的女儿偏偏看上李家二郎,心里还是有点惆怅。
“好看好看,明儿就穿这个到李家去。”
惠静郡主得到母亲的夸赞一张小脸微红,手指去勾了衣角带着期待问:“青志哥哥看见会喜欢吧。”
“哎哟,小祖宗,他敢不喜欢?”长公主被她的小女儿心思逗笑了。
李家这是修了八辈子的德才有这福气被她女儿看上。
就先前李家休妻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事,满京城哪还有人家敢嫁到李家去,要不是女儿就一心思扑在李青志身上,她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事。
不过别的人家怕被李家再弄出不体面的事,她身为长公主可不怕。女儿是郡主,嫁过去比李家谁都高一头,至于李青志休妻一事她自然会妥善处理。
外人不知道是李夫人叶氏下的手,那她就宣扬出去。女婿以后还是温润知礼的公子,只是不得违抗母亲,顶多有个愚孝的名声,其它都与他无碍。
她再进宫求道赐婚旨意,日后女婿谁也不敢低看,这门亲事谁也不能说个不好,女儿自然风光。
长公主有着细密的打算,惠静郡主见母亲从容,知道自己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当下更是高兴,欢喜地期待明日到李家去做客。
同时,李府也在为明日宴客做准备。
李夫人看着瓢泼落下的大雨,心中不爽利,捏着帕子对天皱眉:“好好的一场雨,还越下越大,戏台子都不好搭,明日可怎么好。”
她身边的妈妈讲她拉近屋内坐下,宽慰着:“夫人不着急,明儿要是雨下得急,就在屋里摆叶子牌,叫个会唱小曲的在边上哼哼。雅致又热闹。”
“你说的,快安排下去备着。”
李夫人高兴一扬帕子,露出笑脸来。
很快又想到这阵子都魂不守舍的儿子,眉头再皱紧道:“二少爷呢。那日去公主府也不知道笑,还好人惠静郡主是真心喜欢他,不然那张拉长的马脸不被赶赶出来就怪了!你派人去,告诉他明日一定给我好好装扮,他若还是拉着脸,我就一头磕死给他看!”
连死都拿出来威胁了,可见李夫人是狠了心,婆子忙劝两句,带着话去见李青志。
李青志还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样子,木着脸听带来的话,木着脸客气一句妈妈辛苦就不再多说,把婆子看得心里直着急又无他法,唉声叹气走了。
李青志受了萧幼宁那一巴掌就开始消沉。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萧幼宁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往日的她总是笑颜明媚,喊他青志哥哥,事事都依着她的。
虽然比一般姑娘家活泼,但在他跟前都是水化的般,再温软不过。
他已经悔悟求原谅,给大家一个再两全的决定,她却一巴掌打碎了这个可能。
李青志有些接受不了,明明他已经悔悟了!
她怎么这般狠心,难道以前那些情谊都是假的吗?
他心中惶惶,伸手捂住脸。
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少年,这一刻难受又不解,他当时亦是迫于无奈不是吗?
而且京城到处都在传他要和惠静郡主定亲,她还无动于衷,是不是她还没有收到消息?
李青志想到这儿,忽然就升起一丝希望,嚯地站起来。
他要告诉萧幼宁,他不想娶惠静郡主,只要她现在答应自己回来李家,她仍旧是他的妻!
“笔墨,快!”李青志想得激动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