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你亲生母亲呢?”
“……”林渺不明所以,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偶尔,会,但是,不记得了。已经,过去很久。”
从进孤儿院开始,林渺或许都将自己当成了孤儿,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宋子荣于秋睿再疼爱他,对林渺而言,也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养父养母。
这小孩,看上去那么清冷孤独,或许是真的很孤独。如果能投入亲生母亲怀抱,一定很开心吧。
宋逸辰摸了摸林渺脑袋,笑了笑,柔声问:“阿渺,哥哥能跟你一起睡吗?”
林渺警惕后退,慎之又慎,良久,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抱着暖手炉去卫生间,宋逸辰不甘心地尾随着他,等林渺走出卫生间,再尾随他回屋。
林渺没有拒绝,宋逸辰高高兴兴爬上林渺的床,一夜好眠。
邵家回去那天,盛秋月获得了宋逸辰的邀请,没直白说让她和林渺相认,但允许她在宋宅住一阵子。
与此同时,乔牧送来亲子鉴定报告,盛秋月和林渺的确是母子。
那天林渺在画画,宋逸辰领着盛秋月推开画室门。
老去的女人喜极而泣,林渺搁下画笔,他不认识盛秋月,目光好奇地在宋逸辰和盛秋月之间逡巡。
盛秋月一哭,宋逸辰心头酸涩便也止不住,走到林渺身边,没有给林渺丝毫缓冲的时间,直白地说:“阿渺,这是你妈妈。”
就像当初听到郑管家宣布,宋子睿于秋睿去世,同样的怔愣迷茫,林渺蒙圈了,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望着盛秋月,蓦然躲到宋逸辰身后。
盛秋月急忙上前:“渺渺,我是妈妈呀!”
林渺揪住了宋逸辰袖子,警惕过度,敌视地瞪著盛秋月。
这番场面反而让宋逸辰始料未及,他设想过林渺见到亲生母亲,会震惊、感动、母子相认,但没想到林渺对盛秋月,分明充满了极大的敌意。
眼看期盼了十年的儿子如此戒备,盛秋月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无助痛哭。
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是她的支柱,没了丈夫还有儿子,这位女人无私地奉献年华,在丈夫缠绵病榻时不离不弃,在丈夫去世后,仍然不磨灭希望,找到了宋家。
她一度做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但她的孩子似乎并不领情。
宋逸辰心有不忍,上前扶起盛秋月,安慰道:“阿渺只是不适应,你再多呆一段时间,慢慢来,别急。”
林渺看看宋逸辰,再看看盛秋月,跑出了画室。
那天之后,盛秋月在宋宅住了下来,宋逸辰这人没想通时压根不让母子见面,一旦想通了,成天想方设法给母子两制造独处机会,对此特意提醒了郑管家和赵姐。
本来母子相认天经地义,郑管家和赵姐深以为然,于是经常有意无意在林渺面前说好话,夸赞盛秋月是一位非常好的母亲,尽管她就没做过几年母亲。
林渺根本不喜欢盛秋月,他对这个突然冒出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烦不胜烦,偏偏宋逸辰伙同郑管家和赵姐时时刻刻在他面前念叨,盛秋月经历多少苦难,他们找林渺找了多少年,他们多少次躲在远处偷看儿子。
林渺只觉得可怖,有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并不感动盛秋月做的这些,对他而言,只在生命前五年叫过一个女人妈妈,而他早将那个女人的长相忘得一干净。
盛秋月,于他而言,就是陌生人。
盛秋月虽然察觉出林渺对她爱答不理,但就像天下的母亲对叛逆期的儿子满怀包容心,只要事关林渺她义不容辞,餐饮店店员隔三差五打电话催老板回去主持工作,盛秋月置之不理。
她跟着赵姐了解了林渺的饮食习惯,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怎么配置餐食才能保证小儿子每天合理摄入营养。
郑管家偶尔和盛秋月说一些林渺小时候的事,小少爷聪明过人,且在绘画上卓有天赋,他才十五岁,就办过一次画展,宋子荣于秋睿趁此机会将林渺推上台面,并给他冠了名号:天才少年画家。
后来林渺惧怕同外人交流,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门的拜访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林渺这个所谓的名号逐渐销声匿迹。
林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人能彻底左右他,为此他在学校吃苦头,但从来没改过任性的脾气。
宋子荣夸他有骨气,于秋睿心疼他傻。
郑管家说到最后,真心实意地感叹:“幸好小少爷住在宋家,若是寻常家庭,怎么有那个权势、地位和财富,容得下小少爷这般的任性。”
因为欺负他,宁北一高的恶霸学生被退学,就连致远的沈宴停也不得不低头道歉。假如林渺没有宋家作为后盾,这些人说欺负他就欺负了,他一个哑巴还能抗议不成?
大多数恃强凌弱事件,都以弱者销声匿迹为终。
郑管家感慨完,意味深长地反问盛秋月:“我敬重您作为母亲的决心,但林夫人,您真的能保证小少爷的生活吗?”
赵姐路过,推了郑管家一把,两个人站起身一起离开。盛秋月叫住了赵姐:“同为女人,您更理解我,我请问您,想认回自己儿子有错吗?!”
赵姐回头望向盛秋月,明明四十好几的妇人,那番固执模样却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女孩,自以为得到一个人,就得到了一切。
赵姐柔和地笑了,目光中尽是恬静淡然,她点了点头:“没有错。”
盛秋月明白,她还有下一句。
果不其然,这位和郑管家一同照顾了林渺十年的女性,做了一辈子厨师,在柴米油盐间总结出她的人生真谛,她反问:“但是,您只想要一个儿子,还是希望您的骨肉他幸福?”
盛秋月跌坐回沙发,赵姐给她倒了杯热水,低声劝慰:“您会想通的,小少爷他那么聪明,就凭他对您的态度,您还看不出小少爷的想法么?”
林渺那么聪明,就算明知盛秋月才是生母,而且生母找了他许久,他仍然对她敬而远之,不正好说明了,林渺根本不愿意同盛秋月离开宋宅。
小少爷知道自己这种性格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他也清楚或许自己这一生都只适合孤单一人。
与其认回母亲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在认回过程中还要委屈自己,不如干脆不认,从一开始便敬而远之。
而这些精致复杂的道理,陪伴林渺十年的郑赵二人方有所浅悟,至于头脑全用来思考怎么圆滑处世做正常人的宋逸辰,大抵最终想不通透。
在林渺面前,宋逸辰那些“舍己为人”的想法,单纯得犹如草履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