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家人不过如此?”槿桦平淡无波地重复着他当年关上门时说过的话语,手起刀落没再给他留半点喘息的余地,张鹏应声跪倒在地上,下一刻便栽进了冰雪里,至死都没能明白他与槿桦之间的差距。
槿桦收了利刃,抬眸看向他身后坡下站着的人。
“恒王。”
楚怀恪目眦尽裂,原本高束着的头发因着连续地砍杀散乱地垂散在两鬓前,凛风吹过,有碎发随着冰雪飘忽着。
时至今日,他才尝到了真正兵败的滋味。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可如今却被另一人由上至下俯视着。怒到了尽头便只剩下了恨意。这段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尽心培养的四万精锐被对方一点一点蚕食殆尽。如今这最后的兵马,只怕也要扛不住了。
楚怀恪不止一次地恨过他父皇的偏心,大皇子在时他偏向大皇子,后来他被废,他父皇又偏向楚华樆。论血脉、论能力,他有哪一点不及那两人的?楚怀恪想不明白,更不想再去理解。
成王败寇的道理谁都能明白,但他绝不会认下。身旁的死士已经一个一个地倒下了,楚怀恪拔剑砍向槿桦。几招之间,他手里的利刃腾空飞起,深深插进了他身后的泥土里。
楚怀恪剧烈地喘息着,怒极嘶吼:“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子,是皇帝亲封的恒王!你有几个胆子……”
“奉太后懿旨,绞杀反贼。”槿桦打断了他的话语,声音如这漫天的大雪般清寒。
远处正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的魏振似有所觉,回头朝那坡下的地方望去,恰巧看到她挥刃的那一刻,“槿桦!”
楚怀恪倒在了冰雪里。
魏振顾不上与身旁的两个士兵斡旋,直接挥刀斩落,而后立即转身朝槿桦的方向奔去。
他一把扳过槿桦的肩膀,语气从未有过这样的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槿桦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这么做的。”
魏振几乎要被她气笑,“你疯了?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这人皇上现在都动不得,你敢杀。把他活捉了押解回去便是了,你等不得了?”
“不是我等不得,是太后等不得。”
魏振一怔,放下了握着她肩膀的手,“这便是太后那日召你进宫的原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事皇上知不知道,皇上也默许你做了?”
槿桦深吸了口气,“没有,皇上不知情。太后不希望事成前其他任何人知道,我也只能保持缄默。”
“你傻啊!太后是在利用你!”魏振怒将刀鞘砸在地面上,“那么多人避着还来不及,你知道回去后朝中得有多少人弹劾你吗?你瞒着皇上,皇上还能庇护你?”
槿桦一阵沉默,“你该明白的,若是将恒王带回去,他死不了,甚至有可能死灰复燃重蹈今日的覆辙。”
魏振哑然。他知道将二皇子押解归朝后的结果,朝中老臣顽固守旧,必然会上奏留二皇子一条性命,更何况此时朝中还有不少他的势力在暗中挑拨着。这些冥顽不灵的老臣言官向来只会将话说得漂亮,处处是那些礼法纲常。可一旦出事,死的都是他手下的将士。
西平城一是同二皇子有关,他未曾参与的西南战事亦是如此,就连现在还未结束的叛乱也是。他这样野心不死的人只要在一日,朝内朝外便一日不得安宁。到时候受苦的不只是将士,还有那些被无故牵连进来的百姓。
魏振紧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你可以告诉我,这事由我来做。”
槿桦摇了摇头,“太后找到人是我,不能再牵连了你进来。这事于公,是我尚未获朝中官职,邀功心切。于私,是我为了槿家公报私仇,合情合理。往后的事我一个人扛便是,你若是还念着从前出生入死的情谊,就别再插手这件事。”
这事只有她能做,也只能由她来完成。二皇子是不能回皇城的,因着他而无辜牺牲的人已经太多,周围四国皆对大未虎视眈眈,朝中每出一次事就是动摇在动摇着大未的根基,这样的腥风血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魏振拿这样的她着实没有办法,他气急,“我也可以邀功啊,我也可以复仇啊。太后倒是找我啊!”世人都知魏振的心性,他接管西极多年,一贯是个不在意官职只做实事的样子,说他此举是为了谄媚邀功,任谁也不会相信。
槿桦望着他忽然有些愧疚,“抱歉,一直以来瞒了你……”
他大掌一挥,“不是你的问题,是太后。”
魏振回身望向尚不知情的大军,号令道:“拒不投降者,格杀勿论!”
……
楚怀恪死在战场上的消息很快震惊了朝野。有人传言说叛军被层层围困全部抹杀,就连几个已经束手就擒的战俘都被槿桦给除了个干净。
世人皆道槿桦冷漠无情,邀功心切。殊不知那几个谣言里所谓“束手就擒的战俘”根本就是二皇子的死士。那些人不杀,留着带回皇城刺杀皇上吗?
礼部拟定的登基大典之日,恰巧是槿桦与魏振率军回朝的那一日。
槿桦身着甲胄,遥遥地就望见了那个人站在殿前的身影。
楚华樆身着玄色金龙腾飞锦绣袍,下着黑底云纹锦缎靴。薄唇紧抿,难辨喜怒,贵气逼人。那双漆黑凤眸中的幽深深不见底,视线所及之处,群臣垂首而立,忍不住屏息。
槿桦在相隔他二十步的地方放缓了脚步,在差十步的地方轻攥了手指,最后还差三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皇上。”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周围群臣随她一同跪倒,吟唱般念出千篇一律的字句。
楚华樆垂眸望着她,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槿桦虽未抬头却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晚上给我到御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