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家果真没有再来寻过她的麻烦,后来萧霈云才知道,赵家出事了,他们家的嫡长子夜宿妓.馆,被人杀了,赵员外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顾得了别的,可这个档口出这种事,实在太惹人注目,萧霈云想起萧霈廷那件染血的长袍,又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好在这个案子破的也快,赵家家大业大,免不了遭人眼红,听说杀赵公子的是生意上的仇家,不是萧霈廷,她也就放心了。
再说那刘媒婆被收监后,沈磊曾着人传唤过赵家,赵员外拒不承认此事,声称一切与他们无关,官府传了几回,也是这套说辞。
刘媒婆起先反抗得厉害,后来不知赵家用了什么手段,她竟愿意揽下所有事,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做了冤大头,可没有切实的证据,沈磊也不能拿赵家怎么样,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贪墨信物一事,萧霈云总算沉冤得雪,她本就担心太过引人注意,如此结局她也甚是满意,她只望这些风波快些过去,还她清净,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这天夜里,萧霈云正准备打烊,面摊上来了位贵客,正是沈磊。
他双颊酡红,步履蹒跚,似醉得不浅。
萧霈云见他独自一人,身边再无其他随从,不禁皱起了眉,此时天色已晚,瞧他醉醺醺的模样,万一一会儿回不了家可怎么办。
他们到底非亲非故,若他醉酒不能自理,以她如今的境况,是不便留他过夜的,可前些日子人家毕竟才帮了她大忙,要出言赶客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沈磊坐在长凳上,只觉头痛欲裂,他自个儿揉着太阳穴,心中暗骂这帮孙子可真能灌,要不是赵四那桩案子苦无进展,他又何必玩命似的陪他们喝。
他酒量向来不错,此刻也并非醉的走不动路,只是方才路过此处,他不由地想起了那对和沅西镇格格不入的兄妹,脚便似不受控制一般,可等真正坐了下来,他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正想着,一只粗瓷碗出现在他眼前,碗中的汤面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没有抬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揶揄的笑意:“我今天身上可没带钱。”
萧霈云见他话还说得清楚明白,应当不至醉得厉害,待他喝下这碗酸汤面解解酒,或许便不会给她出难题了。
她浅浅一笑,回道:“那就下次再给吧!”
“我以为你会说这碗请我。”
“开门做生意的,不收钱不好!”
沈磊搅着那汤面,皱起了眉头:“我不吃葱。”
萧霈云微微一楞,随即回道:“那我下次注意。”
沈磊点点头,却丝毫没有动嘴的意思,她现在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忍不住开口劝道:“这酸汤面解酒,你趁热喝。”
“呵!”沈磊轻笑出声:“春花妹子这细腻心思,谁若能把你娶回去,我可真要羡慕死了。”
明明是夸赞,却说的如调情一般,沈磊自个儿也怔住了,他略抬眸,果然见她脸色不善,只怕是把自己当登徒子了。
他心里最清楚,眼前这女人绝非乡野村妇,反而更像深闺里的小姐,要尊严好面子且心软,当下他敛去嬉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别误会,我没有唐突妹子的意思,实在是公务在身,免不了时常应酬,家中无人管我,春花娘子这碗酸汤面,委实令我感动。”
萧霈云闻言,脸色渐缓:“酒多伤身,还是身体要紧。”
沈磊轻笑道:“谢妹子关心,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萧霈云不知如何接他的话,只催他趁热喝。
沈磊点点头,见她不再恼怒,乖巧的将那面汤喝了个精光,一碗下腹,他倒真的清明几分。来了精神,他也不着急走了,便与萧霈云攀谈起来。
“这汤面经了妹子的手,另有一番滋味,难怪阿光说妹子与别的女子不同。”
萧霈云不明白他是何意,她低头收拾着东西,似是不经意回道:“不过是碗再寻常不过的汤面,有什么不一样的。”
“阿光曾说,妹子身形轻盈潇洒,就连在灶台前忙碌的时候都如飞燕起舞,今日一见,我倒觉得妹子身姿飒爽,不似普通女子娇柔,莫非妹子曾习过武?”
自七年前被东篱先生带走,为了活命,她曾苦练三年,那日她初见沈磊,便知他是个眼尖的,知道瞒不过他,遂点头道:“公子好眼力,我外祖家曾有一位做镖师的表叔,幼时蒙他指点,用以防身。”
沈磊见她如此磊落,淡淡一笑,又问道:“哦?是哪个镖局的师傅?”
“不在沅西镇。”
“妹子不是本地人么?”
“不是,几年前家乡闹饥荒,随兄长逃难来的。”
“饥荒?妹子难道是西蜀人?那场大旱灾可是死了不少人啊。”沈磊淡淡说道。
那年的确死了不少人,旱灾、蝗灾、战争,死伤不计其数,于萧霈云而言更是噩梦一场,她没有说话,将碗筷摆放整齐,顺手拿过抹布默默擦拭着灶台。
沈磊见她不说话,又道:“可我听妹子口音,不像是西蜀一带的,反倒更像是京城人士。”
萧霈云心下一惊,这些年她刻意隐藏,可有些东西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怎么也改不掉。
她略略抬头,只见沈磊随意地坐着,眯着眼睛看她,但他眼中的探究之意实在太过于犀利,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萧霈云觉得极为刺眼,她垂下眼,回道:“小时曾随父母去京中探亲,或许是那时受了影响吧。”
沈磊似醉似醒,轻笑道:“难怪!”
“难怪什么?”
“妹子这般温文有礼,更写得一手好字,这般气度,绝非沅西这种小地方养的出来。”他扬起头,指了指面摊上挂着的牌匾,上书“李家面馆”四字,娟秀工整,一看便出自女人之手。
他每每发问,都好像是漫不经心,实则一环扣一环,萧霈云感觉得到他的试探,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其实她一早就想好了托辞,她虽感谢沈磊,却不愿和官府过多牵扯。只待他问起,便这般敷衍:“多谢沈大人夸赞,我幼时家中清贫,幸得父母开明,送兄长去书孰读书,兄长再教授于我,故而认得几个字。”
沈磊听她的话,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天色不早了,公子既然酒醒了,就早些回去吧,夜里的路可不好走。”萧霈云收拾好了灶台,便来收他面前的碗。
“这么着急赶我走,我还有许多话未同妹子说呢。”他抬手扣住那碗。
萧霈云微微蹙眉,面露不悦道:“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妹子认识赵四么?”
萧霈云答道:“自然认识。”
“他死了。”
萧霈云淡淡回道:“我知道。”
“妹子怎么看?”
萧霈云觉得奇怪,四十余人一夜之间共赴黄泉,此等大案,本是府衙之责,却问她一个卖面的怎么看,她有些好笑的看着沈磊:“跟我有什么关系。”
“传闻这镇上所有人都恨他们,我想问问妹子,你也当如此么?”
萧霈云回道:“他们生前强取豪夺,独霸一方,遭人唾弃也不足为奇。”
“你也如此么?”沈磊固执地问了第二遍。
其实说来也怪,赵四一行人横行乡里,却并未如何欺辱过她,他们收保护费,她给钱给的痛快,除了言语上调戏过她一两回,倒也算相安无事,但他们欺辱别人的时候,萧霈云是见过的,那些人将土匪行径表现得淋漓尽致,萧霈云亦是厌恶,她点点头,回道:“自然,谁会喜欢土匪呢。”
沈磊收回目光,认真道:“说得不错,可赵四虽是一介莽夫,却也有些功夫傍身,寻常百姓又如何近得了他身,杀他的必非普通人。”
任萧霈云再迟钝,也听出沈磊话里有话,她索性放了碗,在他面前坐下,正色道:“大人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是我?”
沈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摇头道:“妹子这双玉手,怎会沾染鲜血。”
萧霈云也笑了,问道:“你们府衙都是这么断案子的么?”
沈磊支额看她,淡笑道:“那倒不是,我不过是觉得妹子与众不同,随口问问,你别多心。”
“可大人问的这般明白,恐怕很难不多心吧!”萧霈云敛了笑容:“明人不说暗话,我人就在这儿,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萧霈云一双凤眼清明无畏,丝毫看不出任何心虚,沈磊只觉得眼前女子虽是荆钗布裙,却自有一股贵气令人不敢逼视。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只是替妹子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外面天空海阔,可妹子却屈居于此,守着一个小小的面摊,可不是可惜了么。”
萧霈云抿了抿唇,回道:“多谢大人抬举,但女子到底与男子不同,男儿当心怀凌云壮志,可女人所求不过是一生平稳,外面天空海阔,与我有何相干,我能养活自己,便知足了。”
沈磊深深地看着萧霈云,他自觉阅人无数,却也猜不透她此刻是认真的还是敷衍他,他轻笑一声,说道:“妹子活得通透,倒显得我多事了。听闻沈嫣最近常来,没给你添麻烦吧。”
萧霈云见他转移了话题,倒也没揪着不放。前几日沈嫣的确是春花面摊的常客,有时一坐便是一下午,聊的话题总绕不过两家的哥哥,萧霈云虽感激当日沈磊出手相助,却不想跟他们兄妹二人过多牵扯,好在店里生意不错,能说话的时候也不多,这几天,她倒是来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