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畜场的钱老头被放了出来,衙门给他在平安乡分了间不大的屋舍,但他却一生都没再回过这里。
他是渔民的儿子,生在鹿尾河的渔船上,爹娘早早去了,他独自一人生活了很久,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个同是渔民的婆娘。
婆娘生孩子时生死了,他把儿子拉扯大,攒钱给儿子娶妻,但他又哪里会想到,儿子媳妇都死于水匪之手呢?
没奈何,人既然还喘着气,就得活下去,好不容易将孙女儿养到十来岁,他当做个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却还是折在了水匪手里。
后来钱老头去水匪倒尸骨的地方找了许久,他想着,哪怕捞到一两根有牙印的大骨头也好,但水太深,他找了好久,却什么也没找到。
钱老头放弃了,他神色木然,驾着一条小木船,离开了曾经的鹿泽,如今的平安乡。
慕春追在后头喊了很多声“老伯”,他没有应,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水匪已死,钱老头大仇得报,可儿子,儿媳,孙女,都没了,他一无所有,就算死再多水匪,也不能把他的亲人从阴间拉回来,他没有报仇雪恨的畅快。
鹿尾河上又出现了那个老头子,只是以往还有个孙女陪着他,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还是打渔,摆渡,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但他再未上过岸,风湿犯了,腿脚刺骨的疼,他也没去找大夫买膏药。
每当疼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他的孙女阿蛮,她板着个脸,气鼓鼓的喊:“阿爷,贴膏药!”
有一日这老人家在梦中睡去,小破船在鹿尾河上飘荡了好多天,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沉入了鹿尾河。
在河底,阿蛮见到了阿爷,阿爷也见到了阿蛮。
“老伯,老伯——”慕春看见钱老头摇着船要离开,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大喊起来。
她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但钱老头什么也没听见,他佝偻着腰,摇啊摇啊,就把船摇走了,摇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小春,小春。”司河在屋里叫她。
为了嘉奖两人的功劳,丁大富做主给他们在平安乡分了两套相邻的两层小楼,上面是住所,下面是店铺,屋前屋后都是河道,水波轻柔洁净,驾船出行很方便。
很快这里会迁些百姓过来,将平安乡变得热热闹闹。
“怎么了?”慕春一面问,一面走了进去。
“鸽子!”司河头顶着一片羽毛,指着屋子里乱飞的一只鸽子,语气十分无奈。
诚然,他可以将这小东西抓起来,可这鸟儿脾气实在暴躁。
把它关在笼子里,它就以头撞笼,非要撞死不可,把它捏在手里,它就声嘶力竭的大声叫骂,司河又怕它把嗓子扯破。
若放着不管吧,它满屋子乱窜,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
司河愤愤道:“要不是看在你是小春的鸽子的份上,早把你打晕了。”
鸽大爷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搞破坏。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简直是块滚刀肉。
风流倜傥的刀君竟被一只鸽子搞得焦头烂额,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幸好那些痴迷他的女郎不曾看到这副模样,不然她们心中的白月光恐怕就要换个人了。
慕春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鸟毛乱飞,杯盘倾倒,鸽大爷趾高气扬的四处扑腾,司河带着一丝快要崩裂的微笑,隐忍的瞪视着它。
“小春,这只鸽子是来找你的?”
虽然心里知道多半是这样,但司河还是很想听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如果不是,今晚的饭桌上也许会多一道清炖鸽子汤。
但司河遗憾的听到了慕春肯定的回答。
这只鸽子是上次给慕春送信的那一只,同样是她二师弟送来的,因为她生辰要到了。
鸽大爷见到慕春,气势汹汹的飞过来踹了她一脚,慕春连忙给它顺毛,无奈道:“祖宗,你着什么急?”
她从养鱼的水缸里捞了几条鱼起来,弄个碟子装着,鸽大爷吃着鱼,终于安静了下来。
慕春这才取下信筒,细细的看师弟的来信。
慕夏上次给她送的银票被退了回去,这次倒没送银票来——况且慕春捉拿眠花公子的消息他已收到,因此知道自家大师姐拿了赏金不缺钱花。
除了在信里问了好,他还送了一支小小的竹筒,内置了机关,只要轻扣竹筒尾部,就能将浸泡在毒液中的毒针发出来,是个十分阴险隐蔽的暗器。
这玩意儿是几个师弟师妹齐心协力做的,慕夏画的图纸,慕秋亲手打造,慕冬虽不在庄内,但也寄了瓶新制的毒,托二师兄转交给大师姐。
慕夏收到了那瓶毒,才有了制作防身暗器的想法。
慕春掂了掂,这竹筒只有指头粗细,却十分沉重,里面的毒针虽微小,却用的是上好的玄铁,材质坚韧,可反复使用。
她对准木柱,发动机关,竹筒中弹射出一支细针,竟穿过了手臂粗的柱子,钉在了另一面墙上,足有一寸五分的针,只留了个尾巴。
司河不由啧啧称赞:“无工山庄的暗器果然名不虚传。”
众所周知,但凡是针状暗器,越细越难有穿透力,可这针在细如毫发的前提下,竟能有这样大的力度。
他上前去看那被穿过的柱子,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轻轻一吹,小孔出处掉落些木屑,是被针上的毒液腐蚀所致。
慕春笑道:“一般的兵器,哪里能有这么好,这是我那几个师弟师妹,见我生辰快到了,特地开库取用了玄铁,真是些败家子儿,要是师父……”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要是师父知道他们竟敢用玄铁造这个,非得扒下他们一层皮。”
玄铁是铸造兵器的天材地宝,一经问世,总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但司河却完全没注意到玄铁二字,他问道:“你生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