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装了面包和咖啡的袋子,史蒂夫压低鸭舌帽,在身后收银员自以为隐蔽的打量中，走入布鲁克林明亮灿烂的下午。
阳光并不比他在梦里想象出来的温暖,但足够真切。
史蒂夫还在回忆刚才遇到的那位女士，她步伐匆忙地进了便利店，脸色略微苍白,眉眼间隐着疲惫，似乎正因为什么事而分心。
随着干脆利落的脚步扬起的黑风衣衣摆上，还萦绕着他阔别已久但仍熟悉的,未散尽的火·药味。
军人的本能很难不让他关注这样一个行走在夜晚的人,但他也没有理由去探查一位女士的秘密，史蒂夫只是很难忘记她一瞬看过来的眼神。
黑水晶一样的眸子，内里燃着灯，但那光亮仿佛在往外蔓延的过程中失了温度，最后只在黑眸上笼了薄薄一层疏冷的光。她匆匆一瞥，明明是擦肩而过,却远得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这种疏离感,史蒂夫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感受过。
黑发少女骑着一头独角鲸闯进他梦中混乱战场的时候,带着好奇和探究的黑色眸子上,也镀着这么一层疏离的光泽。
脚下踩着的大鲸鱼在苍白冷漠的雪山之间游曳，毫不讲理地横扫战争气息,尼娅俯视着坠毁火车上满身伤痕的美国大兵,问,“你是谁？”
然后他们就认识了。
据尼娅所说,她从北极科考队员妻子的噩梦出发，先后转乘科考队员、北极熊的梦境，最后在独角鲸的梦里跟他擦肩而过，出于好奇闯了进来，发现了这位意料之外的睡美人。
以至于有段时间尼娅一直叫他“爱洛儿”，后来还带来了真正童话里的睡美人给他看。
自那之后，他的梦里不再是反复重复的战场、雪山和火焰，尼娅驱散了他的恐惧，于废墟上重建起梦幻美丽的大别墅，没等他弄清楚怎么回事，转身往他怀里塞了好几个红着眼眶的小孩子。
小姑娘心有余悸，“不行了他们一直哭，我哄不了。”
美国大兵手足无措地开始学习如何照顾小朋友，期间还接受了养大长发公主的女巫、魔法保姆麦克菲、圣诞老人等的指导和帮助，每时每刻都得绞尽脑汁安抚被尼娅从各种噩梦里领出来的小朋友。
孤独？不存在的。
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已经成为了忙忙碌碌的魔法保姆，有时候还得接手尼娅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各种奇异生物。
就像一场热闹梦幻的美梦，史蒂夫有时会想，到底是真的有一个叫尼娅的黑发姑娘闯进了他的梦，还是这只是他濒死前的幻想？
尼娅带来的消息却让这些都变得无比真实，报纸、杂志和书，都是她一页一页背下来之后送给他的，从那上面史蒂夫得知了不少消息。
战争结束，和平来临，新的生活开始，老友们结婚生子，所有人也该继续前进了。
他便安心地成为一个驻守在夜晚，稳固可靠的“大别墅叔叔”。
但是神盾局把他从厚重冰层里挖了出来。
那时候史蒂夫正在教罗伯特飞行，小男孩满怀歉意地道歉，说他隐瞒了自己是只小鸟的事实，但是一个叫阿妮塔的姐姐说他很好看，所以他想带着坐轮椅的阿妮塔一起飞。
这样充满童心的愿望史蒂夫当然愿意帮他实现，但是当他站在地上，仰望着跌跌撞撞飞行的小鸟的时候，明亮的光线如脆弱的玻璃般破碎，大别墅转瞬分崩离析，被黑色尖啸轻而易举地绞碎，他只来得及把罗伯特送出去，就一头跌进漆黑的深渊里。
“罗伯特！”
用尽全力的呐喊消弭在紧闭的唇间，躺在床上穿着短袖和长裤的史蒂夫猛地睁开眼睛，来到七十年后的世界。
收音机里放着几十年前的球赛解说，神盾局贴心地伪装了二战风格的病房和护士，试图让他这个老古董能安心点。但史蒂夫可不会被轻易蒙骗——
他连手机都知道怎么用了，还跟流浪歌手学了吉他呢。
——史蒂夫下意识地忽略了同样不知不觉掌握的织毛衣、跳皮筋儿、做饭、扎小辫儿、冲奶粉、当猫爬架、给绵羊剪毛等技能。
神盾局的负责人很讶异他表现得如此平静，仿佛七十年的时光在这位意志坚定的士兵面前不值一提，也很痛快地给他在布鲁克林安排了房子。
今天是他醒来的第二天。
史蒂夫有些担心梦境破碎之时的罗伯特，他在梦里没法计时，只能根据小朋友们的睡眠时间判断日夜循环，不知道罗伯特是在什么情况下惊醒的，他会害怕、记得梦里的事情吗？
据尼娅所说，他们醒来之后只会记得梦里的情绪，其他的都是朦胧模糊的雾气，直到再次睡着才会重新清晰，那他为什么会记得清清楚楚呢？
不敢把这些宝贵的记忆都押在自己的记忆力上，史蒂夫还特意买了个笔记本，把自己记得的东西都记了下来，现在已经写到——
史蒂夫沉思。
背后轮子碾压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踩着滑板的几个青少年路过他时吹了声悠扬的口哨，继而大笑着和伙伴们继续前进，沉默出神的金发男人难得弯起唇笑了笑。
活力十足，生机勃勃。
——写到尼娅领回来的小托尼·斯塔克，是怎么骄傲又得意地用自己的天才智商折服一幼儿园的小朋友，成功当选“尼娅糖糖幼儿园”的班长，现在每届幼儿园的命名模式就是那个时候定下来的。
尼娅的星域网建设还接受了小托尼的指点呢。
……不过后来尼娅嫌他智商太高记忆力太好，就把他放养了，毕竟星域网耗能大，她得紧着那些更需要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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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现在应该也不记得了。
史蒂夫扭动钥匙打开门，不大的公寓布置简单，放着台灯的书桌上笔记本用笔卡在下一页，他握了笔继续，沙沙的写字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
他叹口气，合上写了小半本的日记本，躺上床双手放在胸前，看着天花板的蓝眼睛里隐隐担心。
他得想想怎么跟尼娅解释。
史蒂夫闭上眼。
史蒂夫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小公寓白色的天花板，也不是大别墅可以随心所欲变成天空、宇宙、大糖果的屋顶，而是一片黑暗中被光束集中照射的一扇门。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看见门外一堆以黑发少女为中心堆起来的小朋友们，若有若无的吉他声也从门缝钻了进来。
坐在最中间的尼娅抱着流浪歌手同款吉他，有气无力地拨弦，歌声也轻微，史蒂夫用四倍听力，才听清她在唱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
一定不要投资房地产啊房地产
海景房除了景全靠你自己挖
大别墅还会突然破产跑走啦……”
唱到大别墅的时候，蹭着跟她坐在一起的小朋友们嘤嘤嘤地哭泣，以小鸟罗伯特最甚，直接哭了个响鼻。
史蒂夫：……
一群人坐在门外哀哀地哭泣唱歌，画面过于颓废，他有点想笑。
尼娅最新感受到门的出现，手掌往颤动的弦上一按，歌声立止，她下巴微挑，“喏，你们的大别墅回来了。”
像是向日葵追着太阳，几十个小朋友们齐刷刷地扭头，闪亮亮湿漉漉泛着红的眼睛，愣是把英勇无畏的美国队长看得想往后退。
小鸟崽扑闪着翅膀飞过来，抱住他的腰哇地一声大哭，“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上次直接惊醒忘记了，午睡的时候才想起来，但是大别墅叔叔的蓝色星星已经不见了！
尼娅都说过了，梦境里的星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睡醒了，二是死了，但是史蒂夫叔叔从来都没睡醒过，这不是简单的问题，他肯定是死了！
死了！！！
短短人生里只在梦里看见过颜色、安稳幸福过，但带给他安稳的人却没了，罗伯特哭得撕心裂肺，在把自己从梦里哭醒之前，终于等到了尼娅。
得知来龙去脉的尼娅：……
尼娅还真不知道史蒂夫到底是死了还是睡醒了，她曾经从史蒂夫那里知道他现在大概在海里，也想过帮他发求救信号，但史蒂夫身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空间供她出入，她想帮忙也帮不上。
两人相遇时候的史蒂夫是青年模样，几十年间没有改变是因为他的自我认知没有变化，不代表他的身体没有衰老，要是他真的在睡梦里去世……也挺正常的。
她有好多星域网志愿者管理员都是身体不便的植物人、渐冻症患者等等，星星熄灭了就不再亮起的事情也不少。为了纪念，她通常会把他们留影下来，想继续守护梦境的就继续工作，不想继续的就保持封印状态。
尼娅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她就弄个史蒂夫的使者出来，小朋友们又分不清真假，只是没有一个稳定的梦境，早晚还会被识破。
但是现在，手里的吉他消失不见，尼娅踮脚抱住高大强壮的史蒂夫，声音如叹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史蒂夫反手拥抱，大手在她背上拍拍，“我只是睡醒了。”
“那你可得好好安慰一下他们，尤其是阿黄，他吓坏了。”声音轻松地含着罗伯特的绰号，尼娅揉乱小男孩的羽毛，弯腰把他抱起来举到史蒂夫面前，“亲一口，看看是不是你的漂亮叔叔。”
罗伯特：MUA！
另一个小女孩也踮着脚，声音急切，“我也要！”
尼娅就再弯腰把小女孩抱起来，举高高。
小女孩：MUA！
尼娅把小女孩放下，看着屁股后面排队求抱求亲的小朋友，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自己来不可以吗？”
齐齐摇头：“不可以！”
尼娅：……
史蒂夫：……
好吧，谁让他们被吓坏了呢。
弯腰，举起来，MUA亲一口，放下，摸摸头。
一套流程下来，尼娅腰都要断了，史蒂夫倒是轻松，只用贡献美丽英俊的脸，再亲回去就行了。
等管理员罗杰斯先生亲完局域网里的几十个小朋友，两个人终于有了时间单独聊天，尼娅扶着要断掉的腰趴在超大棉花糖上，被亲得满脸口水的漂亮叔叔给她按摩揉腰。
手法专业力度适中，绝对五星好评。
尼娅闭着眼，“你怎么醒的？人类医学奇迹？”
“……”史蒂夫沉吟了下，“有人找到我，把我从冰里挖了出来。”
“哦……”
尼娅忽然半撑起身，扭头，“你不会是什么化石吧？”
史蒂夫：“……不是。”
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老冰棍。
她没有再继续问。黑发姑娘看不到的角度，史蒂夫抿了抿干燥的唇，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你不好奇吗？关于我醒来之后的事？”
“醒来之后就不是我的事情了，亲爱的。”尼娅反手拍拍他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的胳膊，声音颇为随意，“当然，你做噩梦的时候我还是会来找你的，对了，你醒来之后有对其他人说过梦里的事情吗？”
史蒂夫坚定摇头，“没有，我知道你很注重**。”
尼娅点头，“你还要继续做管理员吗？”
“当然，我很喜欢这个。”
尼娅一挥手，“完美。”
史蒂夫顿了下，她这么随意答应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不是我再醒过来，就不会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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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眨眨眼，“当然不。”
史蒂夫深吸口气，语气慎重，“但是我会忘记你，对不对？”
尼娅又眨了两下眼，“等你回来，会想起我的。”
她只是需要把她的存在模糊成一团雾气，就连“尼娅”这个名字都不能被记得。
单是罗伯特对“阿妮塔”和“达里娅”之间本能的感应都让她迫不及待离开X学院，她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人清清楚楚地记得尼娅？天啊，次元壁上有一道小小的裂缝就够了，这么大一栋别墅横空出世，相当于直接在次元壁上开了个虫洞，尼娅没法忍受。
蔚蓝如天空的眸子眸色略深，史蒂夫问，“你是个超能力者对不对？”似乎根本不期待她的回答，他接着道，“如果你在现实里遇到了什么麻烦，给我打电话好吗？我现在住在布鲁克林区。”
一张卡片出现在他手中，史蒂夫将写着联系方式和地址的卡片放进她手里，“我不知道我会忘到什么程度，但如果你愿意有事情的话告诉我，我会努力想起来，帮助你。”
至于那个日记本，他醒来之后会把它处理掉的。
“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