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不才,不敢自称桃李。只因濡慕先生已久,所以才写下这首诗作为贺礼。”傅云酒没有直起身子,低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可我虽在县学教书几年,却没有什么得意弟子,你这贺礼也不通啊。”那道声音的主人带着笑意说道,离傅云酒近了几分,大约是站在了门前。
傅云酒闻声抬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衫先生正低头看着他,对方身形不高不矮,留着长须,面容儒雅可亲。
傅云酒身世坎坷,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位何举人表里如一,是位不拘世俗有君子之风的先生。
“学生以为,为人师者不仅教授诗书经文,更教授行为处事之道。先生不仅博冠古今,胸有沟壑,更是温文尔雅,为人正派,无形间便可影响学子为之自省努力,何必如此自谦呢?”
傅云酒见何举人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推测出对方并不像外界所说那样迂腐古板,索性大胆直接说道。
“学生不才,也愿在先生庭前做一株小树,听受先生教诲。”
“原来你这字竟不是贺礼,而是拜师礼。”何举人摸着胡须说道,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平生最恶趋炎附势之徒,所以对旁人的恭维向来不假辞色,久而久之落了个古板不近人情的名声。
不过眼前的幼子虽另有目的,却不是一味地胡乱恭维,双目澄澈口齿清晰,举止间落落大方,倒是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他生了几分惜才之心。
古人注重乡里之情,无论是文场还是官场,同乡时常是同亲,何举人此次回乡暂住虽有正经公事,但看到家乡有这样的幼子,还是起了提拔之心。
不过到底是不是“芝兰玉树”,还得再做一番考量。
“我且问你,你年岁几何,读书几载,家中可有西席?”
“学生今年十有三岁,入县学读书三年,两年前通过县试得中童生,家中清贫,未曾另请西席。”傅云酒抱着怀里的包裹,挺直腰背报上自己的家门。
“好,十一岁便过了县试,称得上桃李之才四字,若是我多留在县学一二载,说不定会记住你。”何举人摸着胡须点点头,继续问道,“不过我这次回乡后,也曾去县学故地重游过一两次,怎么不见你,也没听到你的名声?”
“因为学生在先生返乡之前已经退学。”傅云酒抿抿唇说道。
“什么?”何举人有些不解,这幼子年纪轻轻便过了县试,按理说在科考一途上前路光明,他既家中清贫请不起先生,怎么还会做退学之事。
“学生家中人丁不兴,无叔无伯,又年幼失父,只有母子二人孤苦伶仃。年前母亲因积劳成疾逝世,学生伤心无依无人帮持,只得退学料理母亲丧事。”傅云酒垂目说道,幼年阿酒的遭遇比起曾经的他更加悲惨。
“如此你且节哀。”何举人闻言难免对傅云酒又高看了一分,贫寒人家的孩子能长成这个样子,比富贵之家出身的更为不易。
“你虽因母亲逝世伤心,也不可过度颓废,不忘令堂抚育之恩好好读书才是正理。如今三月重孝已过,是否要回县学继续读书?”
县学是封建王朝设立在每州每县的公共学府,聘请当地有学问的先生教导,虽收取学费,但相对而言不算难以承受,给了广大贫寒学子读书的机会。
不过县学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或什么人都可以一直学习,只有每期被评定为良及以上的学生才可以继续在内读书,最大程度上保证了教育资源的不浪费,算是封建王朝培育人才的重要方式。
傅云酒中途退学,想要直接回去不合规矩,要是他是为这件事来找何举人的话,何举人不介意帮这个很投眼缘的幼子一个小忙,然而傅云酒躬身一礼后,却摇了摇头。
“学生不欲前往县学继续读书。”
“为何?”何举人皱眉,这傅云酒虽有些天赋,但也是建立在他只有十三岁的基础上,若是不继续读书学习,终究不过一块废料。
“学生不怕先生笑话,学生家中本就清贫,料理母亲后事花光了最后一点钱财,如今已是家徒四壁,灶房无柴米缸无粮,连饭都难以吃饱,哪里来的钱去县学读书呢?”
傅云酒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全部说了出来。
“学生虽在经学上有些许天赋,然而科举一途何等艰难,少说也得十几年的时间才能考□□名,不等学生学业有成,怕是已经饿死在书卷前了。”
“那你意下如何?”何举人见傅云酒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索性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男儿在世,虽应光耀门楣,忠君报国,但也没有只知读书,双手空空饿死自己的道理。学生在世上无依无靠,想起古人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才腆脸来见先生。”傅云酒说到这里又深深拜了一礼,“学生不敢奢求过多,只求先生可怜我年幼无依,帮我两件事。”
“你且说来。”傅云酒的话说的真切感人,古人看中师徒之情与仁义之道,有师生之缘的失祜幼子拜上门来,何举人不好太过无情,只得先问问傅云酒到底要他帮什么忙。
“这第一件事,学生如今虽家徒四壁,却也无脸求先生资助,只可恨年幼无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勤学苦练出的一手字勉强过眼。学生想请先生为学生谋一件誊抄的差事,以生存糊口。”傅云酒挺直腰板倔强地说道。
何举人听傅云酒如此境地仍要坚持靠自己的双手谋生,所求不过一份誊写差事,反而起了惜才之心,摇头说道。
“你如今正值青春年少,是读书的大好时期,何必剖腹藏珠,去做那考不出功名来的老书生才做的活。你一年能吃掉多少钱粮?大不了我去禀过知州大人,让县学每年给你一二两银子的助学费用,县学救济有才的贫寒学子,也不是没有先例。”
“学生多谢先生关怀。”傅云酒闻言眼眶湿润,感激地对何举人又是一礼,这位何举人虽不曾真正教导过他,却是一位仁善心肠的好老师,傅云酒之前根本没料到他居然会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