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舟珩一闭眼,暗叹一声完矣。
染尽腥臭血气的刀风朝晓舟珩劈来的刹那,晓舟珩听不远处一人轻拍堂中木桌,一阵阴冷之气扫过的同时,晓舟珩的身子像是被何人推搡一下,即刻便向后倒去。酒楼众人惊呼逃窜,吵嚷中晓舟珩又闻耳侧一阵急促拨弦,接着又听到几阵惨嚎之声。
晓舟珩微微睁眼一眄,两道身影横在晓舟珩前面,不由让他一惊,黑衣执剑者,是李韫奕身边的那位屈夜梁屈公子;绯衣抱篌者,是昨日缺席水烟湄小聚“金陵三杰”之一的皇甫褚。
方才追自己的五人正歪斜着躺至被劈得稀烂的桌椅上,喉间似仅有一道细口,七窍一股一股往外冒着血水,俨然毫无生机。
晓舟珩瞧见那一摊一摊的人血,随即耳鸣目眩,脚下不由一个趑趄,忙扶住身旁桌椅这才稳住身子。
“恕汀,你如何了。”皇甫褚从桌上跳下,将卧箜篌往身后一背,来至晓舟珩面前。
“无碍。”晓舟珩往皇甫褚背后一扫,“怎么不见你的古琴?”
皇甫褚一愣,没想到晓舟珩有这样一问,随即道:“弦断了。”
晓舟珩一叹:“可惜。”
“还想留个活口的。”屈夜梁起身,去探倒地者的鼻息后,又略略往皇甫褚这边一扫,上下打量正在谈话的二人,邪魅一笑,“这天下谁能躲过皇甫公子的琅鸣指。”
皇甫褚好携乐器,因他身上独有的那种独有秉性——比江湖人少的那一分不拘以及比世家公子又多的那一分俊逸,因而江南八府上到名门女眷,下到青楼歌姬都当他是自己的蓝颜知己,从而艳事不断。
除此之外,皇甫褚的琅鸣指法是这天下一绝,经过他之手的乐器好似开了光一般,柔时可愈痛缓疾,重时可杀人夺命。
晓舟珩自初次于水烟湄驻足便是由于那首流鱼出听,六马仰听的曲子,遂提笔写下“乱纤绕梁,极世尽垩”一句,二人因此结交为友,继而皇甫褚在这金陵城中便有了乱纤尽垩的美名。
听闻屈夜梁夸赞,皇甫褚欣然抱拳,“过奖,这世间也无人能捱过屈公子的丹阙剑。”
屈夜梁一向神秘,但由于他那柄名为丹阙的名剑,及其快而不留行的剑法而有了桀傲荡风之名。
酒楼中宾客早已作鸟兽散,一地狼藉,堂中只剩掌柜的与几个小二正瑟缩着躲在柜台后。
皇甫褚又与屈夜梁客套几句后,话题又转回晓舟珩身上:“恕汀,你招惹了甚么人?”
晓舟珩摇头,又揩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冲二人一礼:“谢过宇幸,屈公子救命之恩。”
皇甫褚本就与晓舟珩亲近,便一摆手:“不妨事,不妨事。”那边屈夜梁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晓舟珩平复下了情绪,理了理衣袖,这才对还在翻查死士衣物的屈夜梁道:“屈公子怎会在此?”
屈夜梁头也不抬,手底继续翻找着能证着几个死士身份的证明:“六少爷不适,我与八少爷出来配一剂药。”屈夜梁话音甫落,便见李终南一手托一纸袋,一手提药扎,迈入了酒楼。那双挑人的双目似漫不经心地一扫地上几人以及满室的不堪,最后落在晓舟珩身上:“这是怎么了。”
“有人要对绝艳先生图谋不轨,皇甫公子便与我出手相助。”身侧的屈夜梁应了声,站起身子,十分自然地接过李终南手中的那一提药,接着道,“查过了,没甚么自证身份之物。”
“哦?绝艳先生可是惹了甚么麻烦。”
李终南的目光刺得晓舟珩不敢与之对视,也当他那句话有意揶揄,便勉强摇了摇头。
不料李终南却自行跨过尸首走了过来,先是冲皇甫褚自报家门问了好,之后又朝晓舟珩道:“绝艳先生可是刚从玉英家中回来,打听到甚么?”
晓舟珩体态极为僵硬,下意识后撤一步:“他们一年前便离了金陵。”
“为真?”
晓舟珩还是不敢看李终南的眼睛,嘴里胡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怪哉。”李终南若有所思地望着晓舟珩,“那就劳烦绝艳先生去问问,这李府上最近可是谁与玉英有争执了。”也不管晓舟珩有没有应声,又自顾自道,“绝艳先生请自便。”言罢一挥衣袖,掏出些银子来给了酒楼老板,便与屈夜梁出了酒楼。
“早就听闻李府八少爷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望着二人离去背影,皇甫褚道,“只不过与他与屈公子看来是旧相识此事,还出乎我之预料,我以为他只与六少爷要好。”
“嗯?”听皇甫褚这样一说,晓舟珩一怔,“宇幸何出此言?”
“恕汀不知道么,屈公子虽是桀傲不假,但这拒人千里的名声可是满城皆知。生得那样一张招女子钟情的面容,可在这金陵除过李府六少爷,旁人可是万万不能近他的身的。”皇甫褚笑道,“方才八少爷进门之时,屈公子却帮他接手中物件,屈公子又不是李府仆役,这难道不是熟识的证据?”
想起昨日李终南问讯自己屈夜梁姓名时的失态,晓舟珩陡然生疑,还欲问下去,却不料皇甫褚岔开了话题,道:“我便是随口一提,可能也碍于他是李府八少爷。先不说这个,方才那玉英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府上死了个婢女,我今天代李府去那婢女家送了些钱财。”
“恕汀,你甚么时候与李府扯上关系了?看你方才对那八少爷敬畏的样子,真真是一言难尽。”晓舟珩于数年前与文坛前辈写过几篇抨击朝中官宦的文篇,誓死不与那些人为伍的晓舟珩居然与李府有所牵连,此举颇有夤缘之嫌,皇甫褚确实惊讶。
也不怪皇甫褚不知,他已数月不曾回过金陵城,自然无从知晓自己入李府任西席一事,于是堪堪与之讲了个大概,顺便提及昨日玉英遇害,府内走水二事。言罢,皇甫褚不禁诧然:“恕汀,你还真成了李府上的仆役了,这世上活法如此之多,要得只守在李府吗?你好歹也是个进士,你当年乃进士出……”
见皇甫褚又要提起旧账,晓舟珩只得急急打断:“我理会得,切莫再提此事。”
皇甫褚不依不饶:“你若不是躲西云,便是在李府有了个相好的。”
“夸口,怎会。”
“你别当我是黄口小儿,你与西云那事,旁人不知就罢了,你休要瞒得过我,如此也好,我就当你有了新的相好,叫甚么名来?”
晓舟珩脸上不知觉的有些烧,不知为何脑中想起昨晩月色下盈盈观尸的李终南,心下是又惊又悚,只得摆摆手:“你见我便说这些,好哥哥,你可饶过我。”
皇甫褚大笑两声:“这厢还害羞起来,罢了罢了,这次便放过你,改日一定要让我见见。”
“好说好说。”晓舟珩脸皮极薄,虽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其实最开不得情情爱爱的玩笑,此刻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忽然想起楼北吟提到的鬼外子一事,于是道,“宇幸,你可曾听过镇江丹徒城中杨府灭门之事?”
皇甫褚脸色忽而一变,略略移开眼,声音十分不自然:“略有耳闻,怎么?”
“无事,我便是问一问。”见皇甫褚顾虑颇深,晓舟珩不明就里,但又着实不好再问下去,只好与之又谈几句他事后,接着冲酒楼掌柜赔了罪,正要抬脚出门,迎面又生出一条结实的臂膀,拦去了晓舟珩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