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翘轻抚他的背,汲取着这种温暖的感觉,而且此刻甚至觉得依赖。不过毕竟不好当街久抱,便牵起淮南的手,道:“还玩吗?还是回客栈?”
淮南已经玩得十分尽兴,自然是要回客栈了。
他浑身琳琅,笑容灿烂,动作轻快,是个十足的、没有烦恼的少年人的模样。
纪连翘落后两步看着他,终于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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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汉楼喧闹如昨,不知是否是因为下午那一场擂台的缘故,听着,更热闹上了几分。
纪连翘回到客栈,天字一号房门前等着一个不速之客。她抱剑倚墙,黑纱覆于斗笠之上,露出秀丽的带点英气的面庞,一身黑色劲装似乎随时可以夜行潜伏。
是玉琢。
“玉琢姑娘?”纪连翘推开房门,对淮南附耳轻言几句,让他先行进去。
玉琢点点头,跟着他,两人行至走廊尽头的窗棂之下。
纪连翘心思敏锐,对她的来访像是早有预料,笑道:“认错人了?”
玉琢脸颊顿红。她看着凶巴巴的,且对敌口齿犀利,但其实吃硬不吃软,碰上这种情况便显得口拙舌笨。
她不说话,更印证了纪连翘猜测。
“青乙是你的同僚?”
玉琢只得点头。
“那让她来找我的,想必不是谢斩,而是你们背后之人。”
玉琢张了张口,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硬生生刹住了。
“青乙守在谢府,是为了找到纪迢。她以为我就是纪迢,只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譬如……转世,失忆,元神重生?无论如何,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们主子,并奉命引导我前往宓水。”
玉琢瞠目结舌,心里想,他真聪明。
……可慧极必伤,玉琢读书不多,却懂这个道理。
“这一路上对我的关照,名为对纪连翘,实际还是冲纪迢而来的。”
玉琢慌得摇头,但又无话可说,低垂着头无言面对。几日前她还掷地有声道“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到头来,把人当替身当得欢的还不是她。
虽说此事是个乌龙,众人皆很无辜,但玉琢觉得自己很该死。
纪连翘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微微叹气,面上却微笑道:“……多谢。”
玉琢心想,谢?谢什么?
那股茫然很直率,纪连翘眼睫微弯,很真心地说:“这一路本该风餐露宿,多亏你们,我才睡得好吃得香,一路还有你这样的高手暗中保护,让盗贼都不敢招惹我。我平白捡了个大便宜,没有任何吃亏。玉琢姑娘,你不必为此伤怀。”
玉琢嘴唇动了动,内心茫然地喊着,不,不是这样的!你可以怪我们任何一人!但她此时焦急得像个哑巴。
“房间我现在去退,纪迢上仙既已现身,你也不该再留在这里了。”
纪连翘说罢,又对她释怀地笑了笑,不听一字解释,转身离去。
淮南刚参观完这十分豪华的天字客房,心里撺掇着要如何名正言顺地蹭上一夜,便听纪连翘说要退房,惨得哀嚎一阵。纪连翘本想收拾行李,但他发现手上的包裹连带银子也都是拜青乙所赐,哦,对,还有白公主。
真奇怪,从前他与淮南一起坑蒙拐骗劫富济贫之时,虽然经常有上顿没下顿,偶尔连下等客房的钱都掏不起,内心却十分快乐充实,游山看水,日子那样好。而这段时间,他却不是欠这个,便是欠那个,搞到最后,淮南也没有了,就连这张脸……好像用着也都成了他的错。
纪连翘将包袱收拾得齐整,推门而出,玉琢却已离去。想她背后之人出手阔绰手眼通天,能打通这一路从官至商上下关节,必然也不会在乎这区区几件衣服几十两银子了。
淮南将纪连翘领回自己房间。虽简单了许多,但也是宽敞明亮。纪连翘手撑着下巴愣神,衣袖下滑,露出那串珠串。
淮南想起这茬了。
没想到是谢斩买下送给了他哥,一边爱不释手,一边奇道:“哥,谢斩是不是对你有点那什么啊。”
纪连翘心不在焉:“什么?”
“就……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纪连翘一愣,心口发虚,嘴里苦涩,强撑道:“是吗,没有吧,我是男的。”
……对的,他昨天怎没想他是男的,谢斩也是男的。两个男的怎么可以如此水到渠成地吻到一起?若早点想到这一层,便不会吻。若没有吻,那今天的自己也不必如此奇怪。
淮南在情爱之事上未通人性,再聪慧也无法察觉纪连翘此刻的情绪,因此不但没停住话头,反而八卦道:“可是我看他对你很看重,假冒你的人昏迷,他亲自布阵守阵三天,滴水未进,后来要来找你,比我还急,无山都快被他累死了,差点撅蹄子不干。”
纪连翘莞尔,但心里却很平静。
“还有昨天,他推测按脚程你应该也在重明,说什么也要在霄汉楼住下,说是找人方便。天啊,你知道他一间房给了多少钱吗?”淮南咋舌,掷地有声砸出一句名言:“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看来是三观受到了极大冲击。
纪连翘捏了捏淮南细白的后颈,像从前他还是只小猫那样。
现如今小猫长大,也已成了别人的。
纪连翘道:“谢斩对你还好?”
“还行吧。”淮南眯了眯眼。
“怪我吗?”
淮南心里一酸,总觉得被这一问抽疼得厉害。他把脸贴着纪连翘温暖干燥的掌心,蹭了蹭,道:“……我知道你不想我学坏。”
纪连翘欣慰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心里最后割舍不下的东西也安心落地了。
“可是你也不要走。”淮南握住他的手,不让纪连翘离开。
谢斩那个周扒皮,禁止他对纪连翘做出任何腻兮兮的撒娇行为,现下他不在,他可要报复回去。不仅如此,今晚还得同床共枕,秉烛夜谈!
“……你留下来,和我一起,谢斩一定也没意见。我们像从前一样。”
“南南。”纪连翘温和地唤他,眼神含着一点未尽的眷恋:“……我来这个世界的原因还没有找到。”
“……再好的事物,再好的日子,也终有到头的那一天。”他顿了一顿,缓缓说:“……你要早点学会。”
淮南懵懂地看着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送他起身,走至房门口。
脱口而出:“你去哪儿?”
纪连翘又一次骗他:“去让人送点茶点过来。你想吃什么?”
淮南偏头想了想:“梅子冻吧。”
纪连翘说了声好。
过了许久,下人扣响门扉,送入三枚梅花形状的梅子冻。
身后却没有纪连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