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九鬼信率部回到本家。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踏入自家家门,家中一片萧条。
推开母亲房间的房门,九鬼信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幕——
骨瘦如柴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当年那个年轻美丽的少妇已经一去无返,就如同父亲和哥哥一般,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了。
“夫人,对不起,我还是违背你的意愿告诉了族长。”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名字的少年抱歉地说道。
只见那病榻之上的老妇摇摇头。
“你先出去。”九鬼信走到母亲的床头,跪坐在榻榻米上。
“没想到……你……你会回来……”刚才连呼吸都快没有了的老妇竟然在见到女儿的一瞬间开口了。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九鬼信知道,这只是将行就木之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不好意思,违背了你的意愿。”九鬼信淡淡道,不去看母亲那复杂的目光。
“是啊,我不希望你回来,但是你还是回来了,孩子……”叹了一口气,老妇心痛地说道,“我苦命的女儿啊,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死去了,我不想失去我最后的女儿,但是你……你却总是那么让我担心,你知道么?在我听到你又一次杀了多少人,取得了多少胜利的时候,我不仅没有笑,反而要哭出来,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愿望和我一样的小,只要家人平安就可以了,但是却是那么不切实际,而你的父亲,你的哥哥的志愿那么宏大,那么凶险,甚至要了他们的命,而你,却是为了他们的信仰而走长了这条你一直都不喜欢的复仇之路,我的女儿,为娘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我总怕你会因为对家的牵绊而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母亲……对不起……”九鬼信低着头,喃喃着,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叫自己的母亲。
“阿信啊,我知道的,你不是那个狂鬼人斩,你只是为了父亲兄长的遗愿,你只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而负担上了不属于你的信仰,这明明就不是你的事,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啊,这个世道……”九鬼文悲从心来,忽然咳嗽了起来,血从她口中涌出。
“母亲,你怎么样了,医生……”九鬼信连忙将母亲嘴边的血擦拭,如同一个未经世事风雨的稚童一般惊慌失措地大叫道,却被九鬼文制止了。
“你已经是总长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刚刚离开母亲的小孩子一样不成熟呢。”九鬼文握着女儿的手,笑了下,那一笑,似乎将岁月抛去,露出了年轻的风华,“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所以你要听我说完。”
“是。”
“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母亲,丈夫和儿子的离去让我一度心灰意冷,几度轻生,但是女儿这个唯一的存在却是我生存下来的原因,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父亲的宏愿,但是却只能支持,我不爱见到自己儿子受伤,却无法让他不死,我想要我的女儿快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仇恨的深渊中坠入,不可自拔,每当这个时候,我是多么痛恨自己的无力,为什么我不能阻止你们三人,是因为我什么力量都没有,只能是被保护被留在身后的那个……咳咳……我其实都知道,与他们相比,你根本不适合战争,我的女儿喜欢平静的生活,然后安然活到终老,和我一样,真是我的好女儿,只可惜,世界并不是由我们主宰的,被漩涡卷入战争,我无法挽救你,只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够一直活下去,活到终老,在这之前,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你杀死。”
“母亲……”
“咳咳……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够放下你的刀,呐,在这之前,我可以看看你的刀吗?”
“好的,母亲……”
刀光映在九鬼文的脸上,她惨惨笑了一声,猛然坐起,胸口竟在九鬼信的震惊中刺入了刀尖。
“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
九鬼信抱着母亲,她的手捂不住不断流血的伤口。
“我是个……武士的……妻子……母亲……我要用武士的方式……死去,才能……有脸见他们……阿信,请你一定要活下去,你父亲,你母亲,还有你的兄长都在看着你活下去,无论如何地活下去,不要死……还有刀……如果不想战争,就不要拿刀,放下吧……这样你就可以不再杀人……你就能快乐起来……阿信……对不起……我让你更伤心了……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呼吸越来越落,血流的越来越少,怀中的躯体越来越冰冷,九鬼信的心已经完全死了。
刀?她在做什么?她的刀把她的母亲杀了?!不!那不是她做的!但是确实也是在她手上的□□做的!猛地扔掉了跟随她十数年的刀,她抱着母亲,缩在了墙角,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她用它杀了你,也用它杀了母亲,天……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刀!为什么要学习剑术!为什么要杀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明明只想守护他们一起到老,为什么他们都走了!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要让她活下去不许死!她真的好想杀了自己,但是她不能,她一定要活下去,这是她最爱的三个人的遗愿,也是她肩膀上最重的负担,可笑啊,生存,居然成了一个人生中最繁重的负担,压在她的肩上……
母亲的葬礼她没有参加,代替她参加的是那把父亲赠与她的刀,那把刀,从此,一起葬于九鬼一族的祖坟中,就如同九鬼信将她自己埋葬,将她的过去埋葬。
同年十月,以斩尽天人,屠尽走狗为宗旨的玄兵队忽然从战争中销声匿迹,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神秘失踪,造成了当年战争的第一大谜团。其实,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玄兵队通过了九鬼信的转变意见,将行动隐藏暗中,分散于日本各地的队士随时随地都在收集中关于幕府,关于天人的情报,也以极为隐秘的手段支援和资助着攘夷战争的进行,救助了大批志士,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着一些为非作歹的天人政要,幕府官员,从另外一种角度看,这是玄兵队改变了战斗方式,也渐渐退出了血腥的战争。
因为九鬼信本来就知道,攘夷战争的结果,必定是失败,与其不必要的牺牲,不如做长远的打算,战争所消耗的,不仅仅是生命,金钱,还有时间。
她无法再握刀的手,也许也是一种对她自己的惩罚,还有更多的解脱。
那年,九鬼信二十一岁。
之后,她一直都在流浪,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已经在母亲逝去的那一刻崩塌了,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前路到底通往哪里,不知等待她什么。
她记得活下来的队士的脸,终此一生也无法忘怀,当她在旅行中见到那些队士开始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时,她会莞尔一笑,然后在对方发现前离去,她不想打扰。
把酒而行,她自我放纵,烂醉如泥,天为被,地为床,她才意识到,原来帐篷被盗了。
翻身,她又睡去。
正剧前三年
她在流浪中遇到了一个少年,一个有着和那个勇气十足的少年相同眼神的少年。
第一次见到弥太,他在盗取她的东西,只可惜,技术不佳被抓了包。
然后这个怪阿姨非但没有把他送往警局,反而蹲下身,揉着他的头发,问他:“小鬼,想要和我一起旅行吗?”
“可以吗?我……”少年愣愣地望着这个奇怪的女子,指着自己喃喃道。
“废话,当然是你!不然还是谁啊,对了我是九鬼信,你叫我九鬼大人,或者信桑都可以。”女子豪爽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可怜的少年瘦肉的肩膀根本经不起这么大力的拍打,嘎啦一声,少年的肩膀发出了痛苦的□□。
“谋杀啊你个混蛋!”
“啊咧,我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不中用的男人。”
“……去死吧、”
“喂,肩膀好了吗?”
“哇哇哇哇——痛——”
正剧前一年,九鬼信结束了她为时近五年的流浪,在京都定居了下来。
同年三月三,蓬莱阁开张营业。
而接下去的事情,就如之前文中描写的一般进行着……
于是,记忆到达尽头,支离破碎——
回到现实,九鬼信似乎还未回过神,她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指甲掐入她的手心,却没有像一些小说中的那样,流出血来。
果然呢,现实就是现实,小说就是小说,唉……
头垂得更低,仿佛就要死了一般。
“结束了?不会吧。”浦原喜助失望地说道,“铁斋,帮我把头上的虚拟成像器撤掉。”
这样的记忆,让它复苏,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了吗?
浦原喜助不确定,但是他知道,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勇敢面对,才是真正该做的。
他不该去探视别人的记忆,就比如她不该杀人一样而杀人无数,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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