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露看夕雾眼神奇怪,沉默不语,骂道:“想是冻傻了。”说着招手叫侍卫进来,对夕雾道:“帝尊今早派人传来口谕,说你的事让少主自己处理,再不必禀他。少主说了,既如此,看在你伺候了她三百多年的份上暂且饶你一死。只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不然无法给天上地下一个交代。少主已派魅去了玄黄洞,我现在带你过去,你只需要在洞里呆上三日,面壁思过即可。”
玄黄洞乃是混沌初分时自然形成的一座洞府,坐落在昆仑虚一处多松柏仙雾的山坳处。月瑶之所以将囚禁之所选在玄黄洞,只因它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洞中每隔两个时辰便有天雷滚滚劈下。若凡人被这天雷劈中,瞬间化为灰尘;若神仙被这雷劈中,修为低的,瞬间挺尸,修为高些的,皮开肉绽,修为更高些的,也会被劈成内伤。此洞本是大地神练功所在,在他归隐凡尘后这里便成了供天上地下神仙们瞻仰的神邸。因此月瑶觉得,将夕雾送来这里很合适。
夕雾被押过去时魅已等在门口。当他向夕雾打招呼时,夕雾险些惊呆。眼前这个叫魅的男子,太像三百多年前她将醒未醒之时梦里的那个人了。同样的一袭红衣,同样的邪魅狷狂......
魅送她进洞,夕雾问他:“你就是魅?”
魅轻轻点头。
待她走进洞口时,魅站在洞口说道:“这里每隔两个时辰便有天雷劈下,是生是死,全靠你的造化。”
夕雾两手一摊,尽量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说道:“放心罢,我会撑下来。顺便问一句,是她派你来的?”
魅轻轻一笑,“是的。”
夕雾若有所思般看着他的眼睛,心想像月瑶这样不择手段的人,竟也有人喜欢。于是她直截了当的对魅说道:“你喜欢她!”
魅显得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夕雾笑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提到她时,你眼睛里有渴求在闪烁。”
魅不语,像是陷入沉思。
半个时辰后,洞壁开始晃动,突然,洞顶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夕雾猝不及防,正中后心,她瞬间有一种元神要被撕裂的错觉,一口鲜血喷出,险些晕倒,幸好她眼疾手快,在第二道闪电劈来时闪身躲过。接着第三道,第四道......她虽伸手敏捷,却还是被三道闪电击中,倒地不起。
十道闪电过后,洞中恢复如初。魅过来扶她,将她掺至洞壁旁坐下。说道:“你还是快点调息气泽,运气疗伤,两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
她点点头,道声谢谢,盘腿运气。
到第六次天雷劈下时,已是翌日清晨,夕雾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魅蹲下来给她渡仙泽时她虚弱的问道:“为何救我?”
魅久久不语,半晌才说道:“我不想看她杀伐太重,将来遭报应。”
夕雾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明明知道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这又是何苦呢?”
魅眼神里闪过一丝哀伤。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撑不到明天的。”说着起身,“记住,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她醒来时,阳光有些刺眼,青羽正端着一碗汤药准备喂她。她冲他笑笑,“你到地府来看我啦?”
青羽放下药碗,说道:“我已经向帝尊禀报了,她准许你在忘川池守护彼岸花。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说着将一只白玉扳指戴在夕雾手指上。
夕雾揉揉眼睛,看着扳指问:“不是应该烧给我吗?”
青羽无奈的摇头:“你还没死呢,烧它做什么。这是我从帝尊那里求来的,你带着它,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夕雾一脸疑惑的问他:“是魅......?”
青羽点点头,拿起药碗,“是他来找我救你的。来,先把要喝了,然后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过雨园林绿渐浓,晚霞明处暮云垂。
夕雾躺在杜若丛里,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边呼吸雨后新鲜空气,边沉思“为何此处的彼岸花开了几十万年了都没谢过”。却思而不得之,只得幽幽叹口气......
却听身后有人说道:“雨歇晚霞明,风调夜景清。景色如此妙曼,你却为何叹气?”声音低沉,如十月里的风,吹过心尖微凉又痒痒。
夕雾头也不回,依旧躺着,干笑道:“可惜我无心赏景,呵,呵,呵。”
那人走过来坐到夕雾身旁。
天边有万丈霞光璀璨,千里流云翻滚。
轻声道:“这样真好,像是回到了从前。”
夕雾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却久久不见回答,她好奇的转头去看。
仿弗世间光华全聚于此,她的心紧了紧,脑袋有些眩晕。整个忘川失了色,眼底尽是无穷无尽的白,似冰雪般渗透肌肤,亘在心尖尖上千年万年再不褪色。如海子般幽深的眼神,此刻带着些许忧郁,就那般放肆的看过来,如揉碎了的烟霞,带着深沉的波涛般汹涌而来。
夕雾一惊,翻身坐起,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是谁?”
楚离收回眼神,看着夕雾,如潭水般深不见底的眼神此刻起了波澜,越来越甚。
第一次见她,是在鸾凰的书房里。那时她正弯了腰去拾卧榻上的东西,他远远看去时并不很真切,恍惚像是鸾鸾的身影。他心下苦笑,五百年来,这样的恍惚还少吗?
大婚之初,鸾鸾为了四海八荒的太平,抛下他只身赴死,留给他的除了那纸书信上的寥寥数语外,再无任何。几百年来,她甚至都未曾有一次入得自己梦来。找了她五百年,盼了她五百年,望穿秋水般的思念一刻也未曾停过。
他其实也埋怨过她,当初不应该按下战帖只身赴约,但更多的是对她的理解,明白她对天下天苍生的那颗赤子之心。这也正是他爱上鸾凰的原因。而他懂她,这也正是鸾鸾爱上他的原因。在全世界都要她循规蹈矩依身份行事时,只有他站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对她说没有关系只要做自己就好。
他并不是那种轻易就能爱上谁的人,骨子里刻着的是与生俱来的高冷,并非他有意如此,只是对谁都热乎不起来。因此自打出生以来他很少有朋友,而且因为是天地灵气所化,因此也没有什么亲人。后来父尊带他来昆仑虚,对他疼爱有加。因为他不善言辞,所以对昆仑虚除父尊母尊外的其他人一点都不熟络,别人见到他,也只是恭敬地行礼,恭敬的退下。
只有鸾凰,像只小鸟般整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惹出麻烦央求着他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很少规规矩矩的待在昆仑虚,而是隔三差五跑去外面斗鸡打狗,惹事生非;后来还跑去九重天(父尊因不喜九重天的繁华,因此一直携家住在昆仑虚),将行云布雨滋生万物之正神揪出南天门痛打了一顿,然后一脚将他踢入七道轮回。
这件事非同小可,他悄悄按下,私下里找到鸾凰,指责她这次太过任性,不该私底下对御笔亲封行云布雨滋生万物的正神大打出手,还将他打入七道轮回。
谁知鸾凰一听来了气,一拍桌子,桌上茶杯跳了起来,他赶紧伸手按下,就听鸾凰说道:“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他吗?因为不打他难解天下苍生的怨气。你知不知道,他因和下界朱紫国的国君有间隙,竟然公报私仇整整五年没给朱紫国布雨。我去时朱紫国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哀鸿满地。到处都是秃鹫站在不远处等着奄奄一息的小孩饿死。”她说着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动。认识这么久,他曾几何时见她掉过眼泪。
后来他将此事按下不表,悄悄将这个位子补上。因这件事,他私下观察鸾凰很久,发现她每次出去,其实并非斗鸡打狗,而是去为那些受妖魔怪鬼或不良神仙欺负的人打抱不平去了。
于是这个女子就这样,开始在他心目中占有一席之位,而且随着时日的变长,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重,最后甚至重过了他的性命。
他就是这样的人,很难爱上谁,可一旦爱上,却是至死不渝。
如今看着眼前恍惚的身影,他只是苦笑。却在她低头往门外跑的那一瞬,他心一紧:怎得这么像鸾鸾,莫不是鸾鸾回来了,跑来跟他开玩笑假装侍女。他尽量控制住发抖的声音叫小仙子抬起头来。
还是那般绝世的容颜,柔暖面庞。只是,她的气息为何如此陌生?
有失望排山倒海扑来,那一刻,他其实想笑,笑老天对自己开的这个大玩笑。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叹口气,叫她离开。想着鸾鸾在世时何曾像她一样受过这般苦楚,因此又动了恻隐之心,将随身带着的伤药交给青羽。
大抵这些年对鸾鸾的思念太甚,就像一个饥渴了很久的人看到一碗清水般,便不顾一切去喝一样,自从见到夕雾,他眼前全是那个女子的身影,其实他也分不清到底是鸾鸾还是那个女子的身影,他于是想要不顾一切看到她,接近她,了解她。但他又清楚的知道,那个女子不是鸾鸾,不是他等了五百年的人。他怎能因自己一时的冲动辜负鸾鸾,伤害无辜。她,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