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慧剑门的牢笼不似别门别派,说白了就真是个五面栏杆的铁笼子,外头罩着厚厚的黑幕布,这铁笼朝地的一面被剔去,一根根玄铁插进土壤中,经过百年的养育,与它融为一体,不可挪动。
可别小瞧了这小小铁笼,聪明的段家祖辈们将铁笼安置在背靠溪流的东方,白日里炎炎烈日,笼子四面不透风,里头简直堪比蒸笼。到了晚上,溪流泠泠作响,一夜里扰的你别想合眼。
凤锦就在这样一个笼子里待足了三日,风君皓来的时候,她靠在角落里,人瘦了一圈,一头青丝散乱,两眼无神,好像是在发呆。
风君皓随手赏了小厮银两,自笼外进来。
他披着纯黑的斗篷,遮住一袭胜雪白衣,裙带九重,晚风猎猎卷起,依稀能瞧出挺拔而颀长的身形。
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啊。
凤锦这么想着,突然眼眶湿润了。
若是她弟弟还在,一定比眼前的风君皓还要优秀。
那年她二十岁,弟弟十岁,爹爹研制了一种叫人死在睡梦中的□□,小小的弟弟提议加入食人花粉,这样,安详睡去的尸体就可以自动化成齑粉,融入泥土,回归天地。
后来这□□一度成为秘学,享誉三界。
她的弟弟又聪明又爱笑,她的父亲和母亲恩爱隽永,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突然湮灭。
是封长极!
那个登徒子,娶不到她,竟然疯狂到联合一字慧剑门,屠戮她家一百七十三口,她的爹娘死在血泊中,她的弟弟被投剧毒,毒发而亡,而她,被大盗舟自横追杀到麒麟宫门口,若不是大掌事顺手旧她,早已命丧黄泉。
于是,她易去绝世容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人知道,她已经三十五岁了。
她要报仇!她要替爹娘报仇!替弟弟报仇!替风家一百七十三口报仇!
她费尽心思卧伏一字慧剑门,都是风君皓!这个和他弟弟同名同姓的男人,利用她也就罢了,用完了就一脚踹开,还要灭口!
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风君皓款款进来,随意盘坐在小案的一边,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凤锦呆滞的眸渐渐恢复清明,眼里藏着一万把刀,恨不得神吞活剥了风君皓。
风君皓自然猜到她不会有好脸色,不理会。
“你来干什么?”凤锦撇过头冷冷道。
“来看看风锦姑娘有没有需要在下帮助的。”风君皓跟后头答,说的沉沉稳稳,没有一点儿心虚。
“没有,风公子请吧。”凤锦抬抬下巴,云淡风轻。
他抬头,打量一下四周,感叹:“唉,真是热啊,在这么下去,风锦姑娘能撑多久呢?一天?两天?或者一个月?两个月?那简直生不如死。”随后从袖中取出小瓷瓶,轻轻放到木质的小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道:“既然姑娘生不如死,,何不就此解脱?”
凤锦斜着头,拿起小瓷瓶,举起来浅浅的看,倏而一笑,满是寒霜:“风公子做事情倒是果决。”
言罢一只手开了瓶子,吞了□□,将瓶子扔到小案上,再次下逐客令:“滚吧。”
在凤锦的眼里,她落到如斯境地,早已不可挽回,不能为风家报仇活着就没有意义,死了干净。
风君皓没走,只笑笑,道:“这□□名唤恋尘。凤锦姑娘应该没听说过。服下此毒的人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沉睡,再过半个时辰,便会安详的死在睡梦中,然后,尸骸会慢慢腐化成一抔尘土,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干干净净。”
凤锦听着听着,瞳孔便慢慢放大,她不可置信的回过头,视线从药瓶移到风君皓脸上,她的脸上一片惨白,却有几千万种颜色在光影变幻,她的声音从喉咙底发出来,带着哭腔的颤抖和从不曾有的小心翼翼:“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恋尘?你从哪里听来的?你的药从哪里偷来的?”
突然,她发了疯一样扑到风君皓身上,揪着他的领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嘶吼:“你告诉我!风君皓!你说话!”
凤锦恨不得杀了他。
这个人毁了她的一切。
浅浅勾勒出一个笑,描出一幅山水画,清雅温和,语带三分笑:“姐姐。”
晶莹的泪珠急速凝聚,从她因为疲倦而肿起的眼眶滚落,这与她以往任何一次的哭泣不同,这泪水十五年前被凤锦一滴滴咽进心里,变成无数把锋利的刀子,每一天都在折磨她,她心上的雪早就流到干涸。
她迷茫而无助的望着风君皓,第一次细细的观察这个人的五官,手在颤抖,抬起来,从额头抚到下巴。
十五年了,她的小君皓长大了,当年两鬓毛茸茸的垂髫成了一把乌鸦鸦的长发,那时候他才十岁,个头才到她腰,如今比她高了不止多少,眉眼也张开了。
真好看呀,上半张脸像爹爹,俊美而硬朗,下半张脸像娘亲,一笑起来,能融化冬日里的皑皑白雪。
凤锦像噤了声,激动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颤抖着望风君皓,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忽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毒发了吗?
也好,也好,死在亲弟弟手里,她甘心。
“姐姐,你是风半月,武林第一美人啊,为什么要用陌生人的脸呢?你太累了,安心睡,等醒了,你的脸就回来了。慕隐会送你回莲花宗,从今以后,风家的血海深仇君皓扛着,机关算尽、杀人作孽的事情君皓做。姐姐,我只要像从前一样,被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的作武林第一美人,答应我。”
看着慕隐飞檐走壁,抱着凤锦离开,风君皓紧紧攥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