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从未见过这般难看的脸色,也从未听过这样冷的质问,理出笑来:“还好还好,不是两千人,否则即便流干了血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这气氛越发不对劲,我只好看着小药兵喋喋不休,“徒弟,学会了吧,这叫舍得一身剐,割血为大家。身为一个大夫...”
话未说完,边上早已是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存活下来的将士,卿商一挥手,脸上疲色颓色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刷刷单膝跪地,手握成拳:“谢姑娘相救之恩。”
穿破硝烟。穿破密林。穿破黑云。穿破耳蜗。
这声音中气十足,震彻云霄。
我想这卿商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大碍,然这阵仗实在大了些,肯定还得听他数落我,便索性装作身体虚弱晕了过去。
不曾想这晕一装便真的睡着了。待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事,大军已经在返回邺城的路上了。
手腕处已经上了药包扎好,我一偏头,卿商正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气息沉稳,那一件大黑袍子盖在了我身上。因是风刀霜剑里成长起来的少年将军,这张同俊上一模一样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痕。不知怎的,我想伸手去摸一摸。
手才伸到一半,猛然间发现紧挨着右侧身体的地方,有个什么东西,像是只什么动物。
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最不能忍,即便想一想就浑身发痒的。
会蠕动的爬行类东西,譬如蛇、譬如蜈蚣、譬如虫蛹。
所以当年在碧水溪碰到那只蜈蚣精,我也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拼了过去。
这东西蠕动了几下,紧贴着我的身子,黏黏糊糊的。
我一惊,嘴里的惊吓声没忍住,放了出来。
卿商倏然一睁眼,眉间一蹙:“怎么了?”
我颤颤巍巍指着那黑袍子底下,抖着嗓音:“这...这儿...有个东西,会...会动的......”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说话的当口,似乎有一只手从腰间慢慢地、缓缓地往上挪。
腰间。手掌。胳膊。胸口。
一路挪到了我的脖颈,又软又黏糊。
卿商却似乎没看到,面色很是正常。
我躺地死死的,手脚发凉,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朝卿商伸出手,一脸冷汗,坑坑巴巴道:“快,快!他...他要出来了。”
然卿商还没什么动作,黑袍子忽的被掀开,那手直接放到了我脸上。我吓得两眼一闭,这手竟然变做两只,捧着我的脸颊。
我想,莫非是哪路妖魔鬼怪缠上了我,想吃了我,便使了个法术叫卿商看不见。
却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这吓得我在卿商面前颜面尽失的小东西,糯糯甜甜开了口:“娘亲?娘亲你醒了吗?”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摔回了肚里,娘...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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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颤巍巍睁眼,这头顶上,乃是一张玲珑剔透、娇小可爱、忍不住想亲一口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珠、可爱的鼻梁、小巧的嘴唇,还有白皙纯净的脸盘。
见我盯着他,那浓密细长的睫毛扑闪着眨了眨,回头朝卿商道:“爹爹,娘亲怎么不说话?”
这下,这一颗才摔会肚子里的心活生生又被浇了几层蜜蜡。他叫卿商爹爹?
却只见卿商厚着一张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娘亲受了伤,需要休养。”
这小娃娃懵懂似的点点头,微微皱着眉间,一脸大人模样的将那大黑袍子给我盖上,轻声细语:“娘亲好好休养,好好休养。”
我一脸蒙圈的看着卿商,我这不过打个盹的功夫,什么时候就多了个儿子。多就多吧,可这叫我娘亲,叫他爹爹又是几个意思?
见我一双眼直鼓鼓地盯着卿商,这小乖乖眼珠麻溜一转,一双肉呼呼的小手轻拍我胸口,像是在哄孩子:“娘亲娘亲,快快睡觉,快快休息。”
我确实是需要休息了,看来是血失的过多,也产生幻觉了。
待那老军医过来给我把脉时,我终于醒了过来,马车内果然没了那秀致可爱的小乖乖。
从心窝。到胸口。到嘴角。到脑海。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顺了顺气,自己捂住肚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