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在我跨进新住处,一座小巧幽静的?单进院落后不久,由蓝家打响了第一枪,十五万海陆空大军在山海关,赤峰,承德,向拥有二?十万之众的?杨家讨逆大军发起攻击。蓝家部队此次军心高度统一,开战不到半月,已连克朝阳、开鲁、建平、凌源,十日后又占赤峰,战斗力让所有旁观者刮目相看。有报道说,蓝军斗志高涨,与我设计,套在每个参战士兵的手臂上印有‘打败杨家军,为督军报仇’和?‘打败杨家军,推翻腐朽政府’两款袖章密不可分。其实,最恰当的?解释只用四字便可,厚积薄发。
十月中旬,杨军连遭失败后,集中兵力,投到山海关主战场,两军在山海关展开激烈的?争夺,双方伤亡都很惨重,角力的?关键时刻,拼的不再?是人数,而是士气,蓝军挟着开战以来越燃越高的?士气,攻克九门口要塞,严重威胁到杨家主力的?侧翼,逼得靖义亲赴山海关督战。向来用兵快、灵的靖义,自决战伊始,便莫名的?缩头缩尾,部队处处被动挨打,此番亲自督阵,也难挽回涣散的军心。两日后,蓝军在振兴巧妙的?指挥下,又力克石门寨,山海关杨军正面阵地开始动摇,靖义被迫放弃自海路运兵攻击蓝军后路的?计划,临时抽调卫戍京畿的精锐部队,增援山海关战场,蓝家布下的?暗子,终成活棋。
战争打响的?第二日,靖义电令会凌一部调住离京一百二十公里的?古北口,太行山换人驻防,对他施行就近监控。所谓智者千虑,或有一失,靖义虽于抽调卫戍部队之先,电令会凌,沿津浦线南下,与防守山东的?部队换防,但已成活棋的?会凌又怎会再?听令于一个入瓮之人?十一月一日,会凌星夜回师京城,囚禁了杨仲源。
那夜,城里的?枪声并不密集,落在耳里,远不如农历新年的?鞭炮响亮。怕叶儿惊吓,不顾自己的?身体尚未复原,挤在她房里的?炕上,陪了一宿,未料,这屋里睡得最踏实安稳的,却是她。平日稍一费神,便疲惫不堪,今夜一反常态的?精神奕奕,脑子不得休息。蓝家的棋,已下到收官阶段,而我的?盘面,仍是一片茫茫,若想活棋,同?样得靠会凌,但还有一个先决条件,得先来我这儿才成。
千回百转中,鸡叫替代了枪声,焦虑又多添了一分。乳母起夜回来,见我瞪着眼睛,笑?说,叶儿脾气肯定随他爸爸,有大将之风。觉,肯定是睡不成了,我就着炕头的火烛,侧身支起脑袋,凝视小小的脸蛋,在上面拼凑好一会儿振兴的各种神情,差点儿没因憋笑?岔气。
正独自乐着,屋外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屋子名义上的?主人隔着窗,小声喊道:“夫人,余师长、黎少爷、奉管家来了,我已着人唤奉珠过?来伺候。”
用了不到十分钟,奉珠手脚麻利地帮着梳洗打扮好,给我换上一套白底雪青色小花上衣,雪青色长裙,披上雪貂皮披肩,扶我出了房门。已是拂晓时分,黑色的云朵大片大片堆叠着,把京城的天空围得个密不透风,不见亮色。天上不亮,地上亮,北京城现在最亮的地方,大概就是眼前,几盏硕大的煤油汽灯悬挂在不大的院子里,照得四周一片雪白,地砖上的?寒霜闪着银光,不远处站岗的?灰衣持枪士兵,像涂了层白蜡,面孔说不出的怪异,刹那,疑似梦中。
“三表妹”,收回晃神,循声望去,见会凌打头,正领着访客们走出堂屋。我面露笑容,迈开脚步,“余家舅爷真气派,旁边的是舅少爷吗?真俊呐!”
目光随着奉珠的?赞叹移向一旁,神色再次恍惚,若不是亲眼所见,让我猜上一百次,也绝猜不到,一身戎装的?‘舅少爷’,竟是梦泽,我的?瞳孔收紧,梦中的?感觉更为强烈,太离奇了。
感觉归感觉,真实不是依赖感觉而存在,离奇,大都是因自己的?孤陋和?片面。我定定神,加快脚步,踏过寒霜,来到堂屋前,抛开问候,直接笑?问道:“大表哥,率兵进京的滋味如何?”
会凌单手抛抛披风,仰脸大笑?几声,“三表妹的?锋利真个无人能敌,一个字,爽,好久没这么爽了。”
群生含笑说道:“所以余大哥一进城,头件事就是找小妹,这些日子陪咱们聊天聊怕了。”
群生说的时候,手搭了搭梦泽的肩,‘咱们’,应该包括梦泽。梦泽他们的组织改变策略后,里面的成员纷纷在南方政府任职,梦泽就任宣传部的副部长。听了群生的?暗示,初见梦泽的?讶异全然消失,看来南方政府也是不放过一点点渗透的机会,唯一不解的是他的?军服,不知有何玄机。
我细细看看身着茄青色狩猎式旅行装的?群生,半月的?颠簸,一个月临战状态的?军旅生涯,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心里始终悬着的?一块,总算落地,上前小半步,紧紧握住群生的?手,“四哥,辛苦了。”
群生瞧瞧我,眼睑慢慢微鼓,“小妹,我还等着你问随军进京的滋味如何呢,还是四哥只配这样一个俗套?”
我微微一怔,不是为他的?问话,而是话的?内容。群生变了,外表无差,但状态截然不同?,不逐东风上下狂的?群生已成为过去,眼前的?是一个积极入世的?群生。
“你还有个俗套,我等了半天,连个俗套也没有。韵洋,亲疏等级有必要这样明显吗?”梦泽语调轻松地调侃完群生,落落大方向我伸过右手。
梦泽和?军人,在自己的?认知里,好似世界的?两极,尽管军装无损他的?俊朗和?儒雅,还添了几分勃勃英气,仍无法将两者融在一起。我望着炯炯有神的?双眸,握握手,道:“那还不是口口声声要为弱势群体仗义执言的?梦泽君变化太大,唬得我不知如何措词的?好。”
会凌哈哈大笑,“大哥嘴笨,整天就只能干瞪眼听他俩白唬,还好有三表妹的?利嘴,替哥哥我报仇。”
群生微微一笑?,“都是哥哥,余大哥您的仇还是自个想法吧。”说着转向我,微曲胳膊肘,“咱们也别干站着,进屋坐着聊。”
众人移步之际,一个副官模样的上前提醒会凌道:“师座,有好些……”
会凌挥挥手,“好容易见我妹子一面,哪能一来就走的。周处长,您没意见吧?”
听了会凌的?称呼,方发现易生一改在外的?仆人姿态,背手昂立,神态超然。“余师长要叙旧的是我家夫人,这还用问吗?”
几圈下来,弄清了风吹的方向,蓝家希望成为事件的主导,会凌成了各派拉拢的对象,但会凌多半不会倒向蓝家,从他对易生的?语气便可看出,最有可能的,是南方政府,不然,梦泽不会在他的?身边。他放下诸事,先来看我,一是有群生的?努力,二?是来表示歉意。
如果是这样,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计划实现的可能性大大加强,忧的是,南方政府乘火打劫网罗到会凌,如同?在身上插了一根刺,就像先前他之于杨家,以后的格局,恐会演变得更加复杂。蓝家怕打草惊蛇,反让南方政府占得先机,再?把会凌拉过?来,为时已晚,因为,策动他的?是说服能力超强的梦泽,即使自己占尽先天优势,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翻盘。
挽住群生的?手臂,心事重重地瞧向斜侧方的梦泽,梦泽停住脚步,侧过脸,微挑右边墨眉,我摇头笑笑?,和?群生一起跨进门槛。
入了堂屋,我和?会凌坐了上座,梦泽和?群生坐到左边,易生坐到右边,奉珠给大家沏完茶,出去合上门扇时,朝我挤了一下眉眼,笑?成花的脸上,是多年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的高兴。蓦地想到旧日和梦泽关于好奇心的?辩驳,明白了他何以转性,穿上以前深恶痛绝的?军服。贴近现实来改造社会,他的?想法一直没变,如同?我做事依然常带好奇心。
低眉端起茶盘,拿茶盖轻拨两下,浅泯一口。现实就好,即便会凌倒向南方政府,这次,他们不会要价太多,协商的?事由易生处理足够了。理清思路,跟会凌寒暄了两句,得知他命士兵囚禁了杨仲源,靖仁因在城外督战,及时逃走,由此看来,他想求的?是个和?局,不然不会是这个结果。只不知他对靖义的?底线在哪儿,于是,转过话题,“咱们在这儿开心,杨靖义大概在撞墙呢。”
“这墙撞了一个多月了,怕是要换新法子了。”会凌愉快地粗声接道。
我听了这话,起了好奇心,“什?么典故?”
“三表妹不知?”会凌拿眼瞧瞧我,随即哈哈大笑,“群生,你会讲故事,快说给你小妹听。”
群生和?梦泽相视一笑?,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盘,理理衣衫,摆起说书人的?架势,说道:“话说讨逆大军杨总司令,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被誉为咱民国不世出的军事奇才,天才,常胜将军,响当当的?名号那是一串一串的……”
一屋子人听得乐不可支,就连易生也是笑声连连,我手里的?茶差点笑撒了去。群生会说书,是我从小就知的,但他极少说,家里最爱说书耍宝的?是群民,刁钻笑点却远比不过?群生。听会凌的?话,群生没少跟他说故事,放下茶盘,望着清秀出尘的?面容,笑?意有些干涩,不知群生突然转变,会不会像我从前,笑?在外面,苦在心里。
为了隐藏彻底,这一个月,易生没来住处看我,战事里的?内幕知晓不多,饶有兴趣地听了开头,方知典故与我有关,但典故的?主角,是我丢在病房的地图,在故事里被群生称为魔图。出逃后的当天,我把地图的事告诉了小唐,让他转告易生,并另画了一幅标识图附上。群生说振兴照着我的?图,设计了不少诈敌之术,似是而非,而靖义得了图,研究来研究去,绊住了手脚,后又因似是而非陷了进去。我有些疑惑地问会凌,“你们都知道了,那杨靖义又岂能不知?”
会凌仍在前俯后仰,边笑边回,“我先只听闻他有份魔图,扔了七八回,又烧了两三回,最后都像宝贝似的揣回了兜,直到今天还纳闷,那小子是不是被鬼上了身,这谜底还是你家周处长刚说的。你家的这雪上加霜、毒火攻心用的是时候,用得妙,老子就等着他大叫既生瑜何生亮,吐血而亡。”
会凌说到最后,兴奋地猛拍一下八仙桌,一副除之而后快的?模样。看来,不论是蓝家想干到底,还是会凌想和,都有一个相同的?底线,靖义不能留。我垂下眼,掩去眼里的?郁闷,拨弄一下银镯,自己有最有力的?理由,却不能明说,除去群生易生,其余两人作为个体,我都信得过?,可一牵扯上身后的背景,着实难测。
“其实,让人死并不是最解恨的,什?么一死百了,早死早脱身,死的太便宜,瞧瞧,这些话说的。”群生的?语速恢复平常,说完,摇摇头,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会凌饶有兴趣地朝群生瞪起眼,“群生,别吞吞吐吐的?,大男人爽快点,跟你小妹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