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凌朝天放了一枪,问道:“无穷远可解,这无穷近何解?”
我沉吟片刻,缓缓背诵起泰戈尔的诗,将眼里的怅然排入无垠的大淀里。
会凌又放了一枪,嘿嘿笑道:“三表妹,来,大表哥教你如何让这距离消失,朝天上开一枪,往水里撒一网,搁在一处就不用伤感了。”
我侧目瞧瞧开心的会凌,不由笑起来,实用主义的人,永远要比理想主义的人来得开心畅快。其实骨子里,我还是个实用主义者,如同赣清所说。希望同样实用主义的赣清,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和出路。
会凌突然朝我身后喊道:“喂,振中,你不是早就嚷着来打鸟吗?你看,能把那鸟看下来?”
我回过身,见振中肩扛着□□望天静立。他收回仰望的视线,扭头对会凌说:“你整日说这里鸟多,鸭子好打,鸭子没见半只,鸟也没见比西山多多少。”
“谁说没有?”会凌不服气,举枪朝深处的枯苇荡子里连放了两枪,惊起一群野鸭,嘎嘎乱叫四处飞散,两个人即刻比赛似的,瞄着飞起的鸭子怦怦射击。
我跟卫兵要了一干枪,也试着瞄准射击,无奈臂力腕力都不够,控制不好后坐力,总是打偏。打了几枪,肩也痛,手也痛,只有弃械投降。
会凌一旁填装子弹,朝振中笑道:“到底是苏家的姑娘,不光会拿笔,还会使枪。”
我不好意思解释道:“是以前远山哥教的,都有好几年了,□□还行,这□□怕是只有趴在地上才能使。”
会凌装好子弹,拉上枪栓,点头嗯道:“远山没有白教你这个徒弟,除了力道差点,其它的都做得似模似样。既然三表妹会使枪,等会儿我送你一把德国产的毛瑟自动□□,那可是个希罕货。”
我忙推辞,会凌大咧咧笑道:“我只爱使□□,自动枪快是快,可□□性能还是可靠得多。三表妹反正也不用打仗,给你是个纪念,也可用来防身,这枪正合适。”
振中歪歪嘴,对会凌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苏小姐那些虚刀虚枪,就够吓唬人的了,还给她真家伙,就不怕她操着家伙,冲进杨家大闹天宫?”
会凌闻言哈哈大笑,“我还真想看看三表妹这样做,那个老家伙会是一副什么表情,看他还会变出一副什么脸。”
会凌口气带着些微的不满,杨仲源确实是以善变出名,说得好听就是长袖善舞,这些日子南北矛盾,一下主和,一下主打,每日看报纸,口气似乎都在变。
“他还能有什么表情,不就是玩扑克牌嘛,看他是丢靖礼,还是丢靖义。”
会凌呵呵回道:“你的那两个大舅子确实难缠,听说他俩挺宝贝他们的妹子,真要入了洞房,有你受的。”
振中没做声连放了几枪,扛起枪,歪歪头对会凌说:“走,换个地方。”
会凌拎着枪,笑道:“你这小子,知不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会逃。”
逃字落进耳里,触动了我的思绪,若实在不行,唯有走为上了,可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粘滑的土堤上,没留神一脚踏进半尺深的泥水坑,倒地之前被身旁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卫兵扶住。
扑通的水响声引来振中的视线,他皱眉看看我大衣摆的泥浆,问道:“小唐出什么事啦?”
小唐连忙立正,讲明方才之事。会凌咧咧嘴,“三表妹,还在想那个什么距离吗?”
“我在想大表哥说的,逃。”
会凌直立枪支,单手撑在上面,古铜色面孔严肃起来,“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千金小姐,能逃到哪里去?杨仲源南北人脉广得很,只怕到时结果更糟。”
这也正是我方才的疑虑,我抬眸展望长空,清晰地大声回道:“逃到法国去,我干爹一直鼓动年轻人去那里勤工俭学,现在有不少人响应号召。即可避祸,又可学知识,也不需要多少钱财,这是最好的选择。”
会凌看了振中一眼,“我看你这鸟不用打了,你也快从笼子里出来了。走吧,路上一起合计合计。”
振中扭头问我:“那个肖赣清会愿意吗?”
我点点头,振中问的没错,舍掉多年努力得来的名誉,一般人或许不愿,赣清嘛,我自信回道:“他素来最为敬仰我干爹,只要他真爱诗媛,应该会愿意。”
振中闻言,潇洒地将枪横扛上肩,双手反搭枪杆,朝会凌扬扬头,旋身迈着近似舞步的轻快步伐,吹着口哨扬长离去。
会凌笑呵呵地朝空放了一枪,将枪扔给卫兵,搀起步履蹒跚的我,朗笑道:“瞧那个死小子的得意样,好久没见他这样开心了。”
我轻哼道:“也更像个花花公子了,大表哥这样英雄般的人物,怎会跟他做起朋友的?”
会凌咧开嘴角,瞅着振中的背影回道:“你不觉得那个死小子贼可爱的吗?”
前面栩栩身影,时不时恍若惊鸿般几欲翩飞,我随着会凌笑了起来。虽与振中相处时间不长,还时常不对盘偶有口角,但不能否认,振中确有着可爱的一面,尽管那种可爱最是被我不屑,归之为浪荡,其实何尝不是一种率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