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鹏飞侧目微沉,少顷转头蔼声问道:“世侄女是为杨小姐,还是为犬子做说客?老父知道现在年轻人时兴婚姻自主,但太过随便,乱哄哄的,失了规矩,全凭着一时的激情,偏偏在生活里,这样最是靠不住。若是为犬子,老夫闯荡颠簸了大半生,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最适合娶进家门,若是为杨小姐,就请先说服杨家。”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蓝鹏飞不动声色,轻易将我的话封死。我歉然说道:“韵洋放肆了,请世伯不要见怪,还望世伯能糊涂地原谅韵洋的糊涂。”
蓝鹏飞含笑问道:“世侄女是这么容易妥协之人麽?”
我也含笑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妥协,而是韵洋相信,事情总会有它最好的解决方式。世伯有太极千金手,但诗媛他们也有金刚腿连环脚,韵洋愿意拭目以待。”
蓝鹏飞站起身,仰头朗声大笑,“畅快,与世侄女聊的真是畅快。老夫就不打扰世侄女知古明今了,欢迎你有空来玩,老夫十分乐意与你聊天长谈。”
陪送蓝鹏飞出门,却见振中恭敬地站在门外,蓝鹏飞慈爱地瞧着振中,蔼然说道:“苏小姐找你办的事办好了吗?要有麻烦,只管告诉为父。”
振中答说已经办好,蓝鹏飞朝我和蔼地颔首后,踱步离去。
振中请我返回屋里,关上门道:“苏小姐,你还真有办法,让家父笑得那样开心。”
我心里惴惴的,停住脚懊恼地回说:“蓝少将军,我本想帮你和诗媛的忙,忙没帮成,会不会对你的事有影响?”
振中微怔一下,随即平和地问道:“有影响你又能做何补救?”
我转过身,皱眉瞪望屋中间的水晶吊灯,振中拿出一张纸条在我眼前晃晃,“好啦,我就是被浸猪笼,也不会找你寻仇的,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到时早早长出一脸的皱纹。”
我扑哧失笑,伸手接过纸条,“令尊四两拨千金的手法实在太厉害了,我跟他下赌,说你们有金刚腿连环脚与他比试,你到好,连浸猪笼这种丧气话都说出来了。”
振中俏脸笑成一朵花,身体抖动如花枝,“苏小姐你真是……难怪家父……”
我横了振中一眼,暗自嘲哂,这副德性怎能跟军人联到一起。低头扫看手中的纸条,上面只简略写着几个地址和人名,扭脸想问振中详情,不想他刚好凑近,两张脸碰了个正着,我的鼻梁撞到振中坚硬的下颌。我揉着痛处,抽着凉气道:“蓝少将军莫不是还会铁头功,这样胜算倒是更大些。”
振中用右手兜住下半脸,似被撞傻了,双眼直视地板。他听见抱怨,干笑两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给我解释起纸条里的人,特别推荐了一位旧朝专给娘娘们看诊的御医,说道:“这个刘太医据说医术没得挑,别人开的药或是动刀子都可能出事,找他瞧这方面的病症大可放心,只是心气太高,一般人是求不动他的。”
我不满嘟哝道:“医生就是要悬壶济世,偏有些持才傲物的,非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
振中含笑道:“你呀,他要不分,那他家里岂不成了菜市场,怎能凸现他的不凡和金贵。”
我两手绞绞纸条,问道:“那他眼中非一般人又是何许人?”
振中故意扫了我一眼,“要是苏小姐呢,以你的身份,加上卢家、黎家、惠家、安家的面子,大概是够了。”
我又被振中堵着说不出话,红着脸,失望地蹙起眉头。振中瞧瞧我,弯起秀目,“古有为一笑倾国,今我蓝振中就为一笑毁誉吧。秀才最怕遇到兵,在刀枪面前,他哪里还会管是何身份。”
我心中顿时大喜,上前握住振中的手,连声道谢。振中白皙的面庞,霎时腾起一片淡粉的酥云,微垂双眸询问:“是陈小姐吧?”
事到如今,也瞒不了振中,我点头恳请他保密。振中侧腰挪挪几上的茶杯,“陈小姐的事,都隐隐传了小半个月了。这几日,更成了饭桌上的谈资。说实话,在这浪尖上淌这浑水,真有够犯傻的。”
振中的话虽不太好听,可要真是这样,确实是难为他了,而我能回报的,唯有一声谢谢,就在我一脸郑重预备开口之际,振中扬眉一笑,“谁让我说是你的福星?也不能光说不练,为了你这事儿里的好名声,就舍名陪你把这出戏唱圆了吧。事不宜迟,咱们去接陈小姐瞧病吧。”
橘红色的灯光,照到快速移动的金色钢笔帽上,在信纸上落下圈圈光亮,我嘴角着噙笑,在给瑶歆的信尾写上祝语和落款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映霞的事算是妥当解决了。
下午看完诊,我陪映霞去安家回话,安先生当即慷慨地交给映霞一大笔钱,一部分给陈家,一部分给映霞当以后的生活费,许诺会将映霞当作自家人提供生活保障。以安先生为人和个性,为死去的儿子办阴婚,本就是违心之举,事情能这样解决,自是安心舒畅。
我放下笔,回想看病时的场景,振中带着一卡车的士兵,浩浩荡荡出现在刘太医家的门口,刘太医颤颤巍巍小跑着出来迎接,不由失笑出声。抬眼对上像架里的乌眸,目光放柔,这几日,梦泽白天陪祭,晚上守灵,就只昨日在灵堂见到他,模样憔悴哀伤,却又不便多谈。我抚摸着相框里的人儿,泛起心痛,这样的冷天,独自守在幽暗冰冷的灵堂,真是难为他了。
门板叩响,中断我的凝视,开门一瞧,竟是思念中的梦泽。我牵进梦泽,带到灯下细看,面容带着少有的倦色,眼里全是些红丝,嗔怪道:“这又是守灵又是陪祭的,也不偷空好好休息。后头还有做七、下葬一堆子的事,天寒地冻的万一病倒了,难不成也想去找人冲喜?”
数落完,梦泽猛地圈住我,厮磨着耳鬓低喃道:“我想……韵洋,我想。”
梦泽的拥抱,好似在抱着支撑,柔情自心底蔓延开,我回抱住梦泽,娓娓安慰道:“梦泽哥,我知道你很难过,觉得梦波哥去世与你有关,昨天我看见梦波哥的遗像,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无意之举,害了卿卿性命。如果我不出主意,让映霞姐暂缓考虑梦波哥的婚事,说不定梦波哥也不会走,可事情若要重走一遭,我还是会出这个主意。梦泽哥,你一向只想到尽人事,可有时还要听天命,错不在你我,天命难为。”
梦泽慢慢松开手臂,携我到沙发前坐下,揽过我的肩,将脸倚在我的头上,闭目叹道:“韵洋,你总是那么会安慰人。”
我扭脸望着梦泽,撅嘴说道:“可你没有一次是满意的。”
梦泽睁开明眸,凝视我说:“那是我想要的更多。”
炯炯目光混着某种难描的情愫,射入眼底,即刻好似火球一般,滚落心扉,我傻傻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
梦泽轻声吃笑,揉揉我的脑袋,调转眼神平视前方,“韵洋,你这种惊恐的小兔子眼神,真的很难和你这两天的作为连到一块。”
我咽咽口水,钝钝说道:“静雅她们都总夸我神经坚强,没有被你目光烤化,至少到现在,我还是只活兔子,没有变成灰烬。”
梦泽转视我两秒,忍俊不已,笑过之后捏捏我的面颊,“韵洋,有时我真怀疑在你脑子里面有两个灵魂。一个善解人意,一个迟钝逗趣。刚被一个感动,又马上被另一个困惑。”
我斜瞧了梦泽一眼,用手扭转着辫梢,“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后悔啦?”
“瞧,小孩的脾气又来了。”梦泽见我撅起嘴,伸手捏捏,谑笑道:“栽在韵洋手里有什么后悔的?感动捆住我的心神,困惑缚住我的四肢,我是心甘情愿,任你宰割。”
我哼了一声,“你又不是唐僧,吃了你又不能长生不老,我可没闲心捆你缚你的,少在那儿臭美了。”
“那我捆你缚你,可好?”
我掰着手指回说:“呐,美人计和苦肉计,我可是免疫了。”
梦泽点点我的鼻尖,“三十六计,还有三十四计,咱们慢慢的、一条条的来试试。看看哪条最管用,今天就从欲擒故纵,走为上开始。”
梦泽说完,竟真的起身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我愣了愣,跟过去调皮说道:“我才不会上当,放心我不会想你的。”
梦泽眸光忽闪,磁音分外动听地说道:“我会。”说罢,俯身缓缓亲亲我的额头,转身开门。他走出门口,回眸冲着抚额呆愣的我,含情一笑,轻轻带上门板。
房门的闭合声,震醒了石化的我,我定定神,脱口诅咒道:“该死的安梦泽,说是一条条的用,用上两条还嫌不够,非得加上美人计,可恶。”
门外传来梦泽清朗的笑音,随着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淡去……淡去的笑音,魔力般溜回心口,在里回旋,久久的,回旋……
我斜倚着门板,将灼热的脸颊紧贴到冰冷的木头上,无声低语:梦泽,我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