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捡起画夹,抱在怀中,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间,走出院子,走出大门。晃晃悠悠,一片飞扬的梧叶扫过眼帘,方发现,不知不觉走到家外的胡同里。萧瑟的秋风,卷起一地残落,铺撒在悠长的小道上,一层一层的跌落,心中的希望,也一点一点的枯萎,枯叶似感应到枯萎的情感,沙沙作响,吟唱着挽歌,哀悼可悲的夭折。
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不知疲倦,直到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胡同口,陡然惊觉,我竟然穿越了小半个城区,到了黎家的宅外。熟悉的院墙里似乎回响着群生他们呼喊我的声音,我忍不住倚着榕树树干,饮泣默诉。
群生,现在知道了你爱我,我也知道,自己钟意的是你,可是竟被你一语成谶,我俩之间,依然横亘着漫长无边的距离,世上最远的距离。当年与你一起读泰戈尔的这首诗,见到你感触颇深的模样,自己还嗤之以鼻,说道,语言优美,但太过颓丧,要相信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现在才知,何谓有心无力,何谓无可奈何,美好的愿望被我一手毁去,生生成了天上人间。
一阵强风吹过,沙土迎面扑来,我伸手遮挡,手中的画夹散开,画纸随风四散。我赶紧转身追寻,蓦然发现,一身戎装的振中倚在路边的汽车旁。振中帮我收集全画纸,借我查看之际,也跟着细细观看,再次看到那些画面,泪水亦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苏小姐,前些日你是怎样劝媛妹的?在这大街上哭哭啼啼的多寒碜人,来,先上车,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说罢,振中打开车门,扶着晕沉沉的我上了车。一串汽车发动的噪声将我震醒,心里起疑,不解振中为何会在此处,委婉相询,“蓝少将军,怎么这么赶巧也上黎家来?”
振中微微一笑,回道:“不是赶巧上黎家,而是赶巧在街上看见迷迷瞪瞪的苏小姐,怕到时又被哪个不长眼的撞着,所以就跟了过来。”
我窘迫地道过谢,振中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回说:“彼此彼此,振中不也有事让苏小姐帮忙?”
听了这话,不由想到舞会上的事儿,我神情一暗,郁郁地说道:“映霞姐说的没错,我确实令人厌恶,连我自己都憎恨自己。”
振中弯起唇角,“上次见面时,苏小姐还大义凛然地说,自己无愧于天地良心。怎么,这么快就连自己都恨起来了?”
我无言重重叹口气,垂下头。振中话里带刺,我全无反驳之欲,此刻,我宁愿什么刀□□针悉数扎来,以痛抑痛。
振中见状,啧啧觜,“这么快就认命呐?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苏小姐,对我和媛妹那种板上钉钉的事儿都要管,怎么对自己这刚起头的事到放任自流了呢?”
振中的话捅到了我的痛处,忍不住出声作答,“你们是自己不同意,反对的是旧式婚姻,而我和梦泽哥却不同,毕竟是我亲口答应的。”
“你们只是做男女朋友交往,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能反悔?”
“可见都是说别人不腰疼,我这一反悔,我家,黎家,安家都难做,让梦泽哥白受羞辱不说,群生哥知道,心里也难免会有芥蒂。”
我道出心中的难事,不想振中呵呵一笑,似乎不是件事儿,“你们这几家都是开明的家庭,不用太担心。安公子不好受是真,黎公子笑都会笑醒,那可是人家一辈子的梦想。其实事情很简单,坦然跟安公子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他会想明白的。”
我思索片刻,感叹道:“看来,倒是我先要破釜沉舟了。蓝少将军,谢谢你肯陪我说这些话,连母亲都说我在朝秦暮楚,有失道义。”
说到这儿,心里又是一阵深深的悔痛,不知母亲清醒过来没有,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还有何幸福可言?还有何脸面去追求幸福?眼眶瞬间蓄满厚厚的水雾,随着车子的颠簸,一颗颗地洒落出来。
振中瞟了我一眼,说:“要是安公子用他电力十足的目光看着我,说上那样一段话,振中说不定也会答应呢。”
我的大脑应声拼出一幅古怪的画面,不禁破涕为笑,振中瞧瞧我,也跟着笑了一笑,停了会儿,说道:“其实振中一直好奇,安公子到还真个不错,为何就不入苏小姐的法眼呢?黎公子我没见过,不过看了画夹,从画面看不愧是世界顶尖艺术学府的学生,从文笔看也不愧是黎家出来的公子,看照片确实是一表人才。可是,太过柔情浪漫,像我这样的粗人,到还更欣赏安公子这种有男儿气概之人。”
我擦了擦眼泪,转视窗外,幽幽述说,“那是蓝少将军不了解群生哥,群生哥睿智冷静,处事实际清醒,才华横溢。韵洋一介女子,不敢贪心,有这样一个让自己倾慕,又心灵相通之人,陪在身边,牵手度过自由平凡的一生,是我梦寐以求的心愿。而梦泽哥,注定不会甘于平凡,身在这种动荡的社会里,是不会有风平浪静的生活。像我干爹,当年为推翻旧朝,倥偬半生。我素来敬佩英雄豪杰,可以为师,可以为友,但不想因仰慕搭进自己的终生。蓝少将军,你大可嘲笑我的自私胆小矫情,我是不会介意的。”
振中听后,沉默半晌,轻声回了句,“从来都是说美人爱英雄,苏小姐倒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