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太和雁遥过来,一边拉起一只手细看询问,见她们担心的神情,便自嘲打趣道:“刚才蓝少将军还说我是耍刀之人,皮厚肉粗得很,伯母大嫂只管放心。”
安太太她们虽是不解,但听是振中这个内行说的,也都放了心,只不料振中一旁握拳,搁到唇边失声发笑,引过几只好奇的目光,振中迈步的瞬间,被远祺和会凌一左一右地围住。
女眷在后面慢行,听到前面不时传来一阵哄笑,雁遥凑来好奇问我:“小妹,你说了什么,让他们笑得如此开心?”
“大嫂,你的泽弟曾经教训我,少些好奇心,多些平常心。”
雁遥扑哧一笑,“真的假的,泽弟还敢教训小妹?大嫂替你出头,这人怎能没点好奇心呢?又不是吟经颂法的和尚,岂不会活活憋死?难怪今日见他苦着一张脸,这可不是憋坏的。”
安太太停住脚,朝她女儿叹口气,说起心事,“这一两年就瞧着他有心事,问他也不说。肯定都是那陈姨娘的侄女儿惹他烦心,老爷又不肯发话。咳,我看到那个狐狸精心都烦,何况梦泽。”
雁遥扶住她母亲,问:“那母亲何不给梦泽找个人,好让那家人死了心。”
我绕到母亲身边,不想母亲也跟着停住脚,插嘴道:“那丫头实在配不上你家的梦泽,当年还硬把韵洋给牵进去,想想就有气。我支持媳妇儿的意见,一了百了,让她死了心。”
往日听到这类闲话,我都会一笑了之,现在不免有些做贼心虚,悄悄离了她们,独自快步走进餐厅。
餐厅用紫檀木做的博古架做一个间隔,外面摆放了一圈桌椅,供人休息聊天,里面方是用餐的地方。我绕过博古架,父亲他们已经围桌坐定,梦泽见我进来,起身拉开旁边的椅子,这样的场合,不好使小女孩的性子,我索性大方过去,道谢坐下。梦泽帮我摊开餐巾,铺上膝头,我摊摊手再道了声谢,说:“梦泽哥,今日韵洋的手不方便,到时什么汤呀水呀洒在你身上,可得多担待点。”
梦泽淡淡一笑,“撒盐我都不怕,何况水乎?”
我的眼色微微一沉,戏谑的回答带有暗指,自己无声的拒绝,还是有伤到梦泽,暗忖一会,我言词恳切地回道:“韵洋没有咏絮之才,不知如何接梦泽哥的话,无论怎样,都先请梦泽哥见谅。”
远祺听到我们的对话,对振中笑说:“蓝少将军,我看你还少发现小妹的一样武器,绵里藏针。”
我瞪了远祺一眼,梦泽反是风雅地微微一笑,起身帮母亲她们拉开椅子。
不想言多必失,我笨拙的右手握着汤匙,埋头专心于眼前的饭菜,盘中堆满了梦泽源源不断夹来的菜。雁遥看了一眼梦泽,也挟了一筷子菜到安太太的盘中,又瞧瞧我,对她母亲说:“母亲刚才还说怕委屈梦泽,找不到什么家世品貌年岁学问见识登对的姑娘,这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安太太拿筷子敲敲她闺女,责道:“刚刚你婆婆还在抱冤把韵洋牵进来,你可到好,哪壶不开提哪壶。韵洋当然是没得挑,可黎家费了多少心力栽培,做人哪能不讲个义字呢?”
安太太的话重重砸在我的心坎,心力,栽培,义……我停下汤匙,望着碟子发呆。
会凌闻言,诧异地问道:“三表妹有和黎家定亲?我怎么听到是结的干亲?”
父亲停箸,言语温和地回说:“会凌,那都是你三舅母她们闲操心,看到孩子就想拉媒牵线送作堆。现在都提倡自由,黎先生怎会做那种不开通之事。”
头次听见父亲的澄清,我的神经略微放松,不想话题还是在我身上兜着圈,会凌粗声玩笑道:“三舅,真要自由,过几日三表妹正式出入社交界,家里的门槛还不得踏破,太危险了。”
远祺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我家小妹有那么多的武器防身,有何好怕的?大不了向蓝少将军借几把匕首用用。”
振中停箸看了我和梦泽一眼,回道:“好说,不过依在下看,能躲过苏小姐刀刺针的剩不了几个,活下的多半也是奄奄一息,我的匕首估计是没有用武之地。”
看远祺的样子还想接着往下谈,我忙开动大脑搜寻不触及自己的话题,梦泽先一步帮我解了围,“姐夫学成归来,有何打算?”
远祺收起笑容,正色答道:“此事我正想跟父母亲商量,回来路过上海,倪家二舅说想跟我合伙开家律师楼。上海的社会、生活结构与西方相似,更能学以致用,可是若要如此,又得远离父母亲,心中着实不忍。”
周围马上响起七嘴八舌的建议,大多是让他留在京城发展,父亲等大家的议论告一段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语带鼓励地说道:“远祺,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为父都支持你。”
“远祺,娘也支持你,家里还有韵洋陪着,有她一个人在家磨牙就够了,不用担心我们。”母亲抱着浩天红着眼眶,声色却是如常。
我被自己父母亲的言词所感动,也想说些什么,可大脑怎么也组织不起一段完整的话,纳闷地呆呆地看着瓷盘,忽觉酸软在四肢蔓延,热闹的氛围逐渐淡离,模糊成一片嗡嗡声。我使劲睁睁眼,想打起精神,不想胃部泛起恶心,忙捂住嘴压下翻涌,耳旁随即传来关切的低语,我悄悄轻扯梦泽的衣角,修指伸来,“韵洋,你发高烧了。”
我摇头轻嘘了一声,晃动引起欲裂的头痛,眼冒金星,手中的汤匙砰的一声跌落,在一声声惊呼中,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