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亲王妃听了,心头一震,整个思绪被莫名的情绪击中,她唇瓣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口被浓浓的酸涩狠狠堵住,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项梁为何要这样?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将这江山交到城儿手上的,这些年放城儿在宫外长大,不过是为宽她的心。
她眼眶微微湿润,视线渐渐模糊,长长睫羽轻颤,似蝶衣上降落未落的晨露。
他就不怕城儿有何不测,未能长大成人么?他就不怕城儿被养歪了么?
敦亲王妃脑中没来由地闪过项梁年轻时的模样,玉冠锦袍,谦谦君子,彼时他是她心里最完美无缺的一个。
却没想到,后来竟变成一团业火,生生将所有人的希望烧得干干净净。
她恨了他将近二十载,忽而觉得心中生出无限疲惫。
她恨不起来了。
“我不恨他了,不恨了……”敦亲王妃口中嗫嚅,仿佛被人瞬时抽去三魂七魄,悬丝木偶般往外走去。
殿门外的日光灼灼射来,她一双美目登时刺痛,泪水潸然而下,她顿住脚步,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才发觉清泪早已沾湿面颊。
她犹自愣神,后颈忽而一阵钝痛,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却被孟皇后伸手扶住。
孟皇后对身边女暗卫道:“将她送去凤藻宫养着,别叫人知晓。”
既然不恨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盼她能叫晋康帝多保重身子才是,活着能解开的结,何必要带进坟墓里?
为了断掉梅燕飞的退路,孟皇后甚至派人去鹤林寺走一遭,传密旨由鹤林寺对外宣称,明净师太已于昨夜羽化仙去。
梅燕飞在凤藻宫醒来,自然知晓孟皇后的用意,阿葭是想让他们握手言和吧,可惜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那道天堑是永远越不过去的。
夜里,梅燕飞再次梦到当年的情形。
那日,她不堪项梁折磨,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却发现本该在御书房里批奏折的项梁,竟在御榻边置一方书案,坚洁如玉的澄心纸上,赫然是画了大半的美人春睡图,画中美人正是她自己。
梅燕飞心中登时生出绵密的羞耻,她强忍着周身异样,捧起砚台,将掺着朱砂的墨汁尽数泼于画上,溅起的墨汁脏了她的寝衣。
便是在勤政殿后的汤泉中,她被他逼上绝路,拿发簪抵着自己纤细的脖颈,叫项梁放她走。
出宫那日,骄阳如火,日光如金箭般照在她身上,却未能让她感到一丝暖意,只有说不出的刺痛。
王爷眸中晦涩的疑惑,她眼角擦不干的清泪,便是那日唯一的底色。
不,还不止。
夜里,王爷一靠近,她便本能地推拒,床笫之事成了她心中毕生解不开的结,她发现,王府也不再是她的归属。
拉扯间,王爷终于发现她身上斑斑驳驳的痕迹,她萌生死志,他却一个劲儿地自责,怪自己无用,怪自己太蠢。
她几日未曾好好合过眼,被他安抚好情绪,终于勉强睡去。
夜深人静,忽而惊醒,身侧枕席已凉,王爷的脖颈被三尺白绫悬于梁下,早已断了气,只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她,死不瞑目。
“啊!”梅燕飞凄厉地叫出声来。
夜风清凉,凤烛摇曳,王府早已不在了。
她自知罪孽深重,这些年来,连死都不敢,她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敦亲王。
往日,她极爱侍弄花草,自王爷走后,她连绢花都不曾碰过。
三日后,明净师太仙去之事,传至行宫,孟皇后留下口谕,留两队禁卫军护送众女眷回京,她的凤驾则直奔鸣鹤山。
“什么?师太仙去了?”姜婳闻此噩耗,脑中似被一记闷雷击中。
那般容色绝艳的女子,怎的忽而死了呢?
她腾地一下从紫檀木镶玉石太师椅上跳起来,师太是夫君血脉至亲的长辈,夫君可知晓此事?不行,她得去看看!
刚冲到雕花门扇处,姜婳忽而顿住脚步,扭头冲松云吩咐道:“快去给公子报信!”
她面上带着焦急之色,松云却愣愣地望着院门外,动也不动。
姜婳下意识地扭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离开十余日的苏玉城,正眸光定定地望着她,他似乎瘦了许多,玉雕般的面容轮廓越发清晰,身上绀青色湖绸直裰随山风拂动,愈显松阔。
他离开这段时日,姜婳心中并不曾时常惦着,可看到他这副哀戚怔愣的模样,姜婳忽而想起无边旷野中找不到归途的浪子,她心头一紧,轻唤道:“夫君?”
他何时到的?为何不提前传个信儿来?他是如何得知师太仙去之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