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亲王妃难得未着青灰色僧袍,一身丁香色镶鹦鹉绿襕边广袖小衫配茶白净面曳地千水裙,隐隐露出当年名冠京城的绝代风华。
她淡淡一笑,便叫孟皇后觉着,比御花园中最娇艳的牡丹海棠还好看,心下暗暗叹息,生得这副模样,难怪项梁他曾经沧海难为水。
孟皇后闺名孟葭,总角之时便喜欢跟在美貌的梅姐姐身后跑,梅姐姐人美心善,颇有才情,曾填过一阙词引得教坊争相传唱。
彼时项梁还是太子,仪表堂堂,心怀仁厚,壮志凌云,但凡有梅姐姐在的地方,他的目光就不曾在旁人身上停留过,偏偏他当着梅姐姐的面,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全。
待先皇后一道懿旨,将梅燕飞封为敦亲王正妃,项梁的性子便日渐阴郁。
孟葭也曾有过心仪之人,可那人身子不好,两家尚未定亲便与世长辞,她不欲再嫁,便央了项梁庇护她,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项梁竟然应了。
她知道这是看在梅姐姐面上,是以,孟皇后这些年一直盼着他二人能解开心结,即便不能在一处,也比将这份怨带入坟茔的好。
十余年来,梅姐姐向来诸事不上心,这回她邀梅姐姐去行宫陪她,梅姐姐竟主动提出想见见姜婳,这是不是说明,梅姐姐开始关心起跟项梁的骨肉了?
孟葭自认为看到了希望,面上笑意越发浓郁。
敦亲王妃面皮薄,被她这么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道:“小丫头竟打趣起我来了!”
说完,面色微微一沉,望着茶盏上放氤氲的水雾,幽幽叹道:“他是我带到这世间的,这些年不闻不问,甚至他亲自前来,我也未曾相认,终是我对不住他。听说他娶了个好姑娘,为娘的不能为他们做什么,总得见一见才安心。”
孟皇后心下愕然,晋康帝一直藏着掖着,没想到玉城那孩子已经知晓梅姐姐是他生母了,只是不知,他知不知晓谁是他爹爹?
她眸光一闪,莞尔笑道:“见见也好,梅姐姐放心便是,姜婳那小丫头还是我同项大哥提的,人品样貌定然上佳。”
听她提起晋康帝,敦亲王妃面上笑意顿时僵住,柔和的面容一点一滴透出寒意来。
这一日,姜婳随林夫人一道,乘着马车,跟在孟皇后凤驾之后,与众人一起,浩浩荡荡行了大半日,终于抵达城外巫霞山行宫。
姜婳和林夫人的院子仅一墙之隔,行李尚未收拾妥当,便听孟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碧梧亲自前来传口谕,说是今日舟车劳顿,明晚再于清芳殿摆宫宴。
姜婳着松云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碧梧笑盈盈地接了,姜婳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吃穿用度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还强些,等闲哪肯收谁的礼,她收了便代表着孟皇后的态度。
林夫人颠簸一路,又因苦夏,早早便歇下了。
倒是姜婳,叫人于院中摆了些冰镇瓜果,配上御厨特制的冰酪,半倚在靠椅上看落日西沉,听山间虫蛩鸟鸣,怡然自乐。
红日隐于雾蒙蒙的远山之间,只剩半张脸,远处云霞如沐佛光。
若是往巫霞山更高处走走,在峰顶寻一处凉亭看日落,定是云蒸霞蔚,可难得出来一回,她并不耐烦出去应付众女眷,尤其是住处离她不远的郭飞燕。
原以为炎炎夏日,影园已是最好的去处,在厢房中美美睡上一觉,沐着窗棂处吹来的似带晨露清香的山风,姜婳忽而有些乐不思蜀了。
用过早膳,姜婳正捧着本游记打发时间,却见郭飞燕由丫鬟扶着进了院门。
她在离姜婳三步远处站定,娇娇怯怯,弱柳扶风,仿佛上回面具狰狞助纣为虐之人不是她。
“婳妹妹,我们当真不能回到从前么?”郭飞燕拿丝帕沾了沾颊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我们还要在这行宫住上几日,姐姐想借此机会同你解释一二,只盼你肯听我说几句话,可好?”
姜婳深吸一口气,垂眸遮住一闪而过的嫌恶,使了个眼神将身边服侍的人都支出去,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想说什么?经过宋府之事,我以为我们不必再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郭飞燕身边还跟着个眼生的丫鬟,垂眸躬身,颇为消瘦,姜婳扫过一眼并不在意,只要郭飞燕不怕旁人知晓她干的丑事,自己更不必怕。
“婳妹妹,若我说上次姐姐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可能原谅姐姐?”郭飞燕泪盈于睫,若姜婳是男儿身,只怕要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好生护着,可惜她取向再坚定不过,面上划过一丝不耐。
却听郭飞燕继续道:“上回我以为你对夫君仍有情意,这才想给你们机会说清楚,没想到夫君差点……姐姐对不起你。你可能不知,此次行宫巡防,夫君也带着一支禁卫军,你若肯同姐姐冰释前嫌,姐姐必有法子叫夫君不会来找你。”
姜婳闻言,顿时盛怒,自从跟了宋梓言,郭飞燕越发不要脸面了,竟拿这种事威胁她,言外之意不就是,她若不应,宋梓言来寻她之时,郭飞燕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忙遮掩?
可惜,她信不过郭飞燕,跟一个帮凶演姐妹情深?请恕她修为不够。
更何况,在这行宫里,有孟皇后坐镇,她可不信区区一个禁军小统领能对她做什么。
于是,姜婳冷眼望着她,语气里没有半丝温度:“话不投机半句多,宋夫人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