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寂静的药房里?,橱柜洞开,瓶瓶罐罐摆满长案,各色的药粉洒得到处都是,地上还躺着两个?被一掌击昏人事不知的合情宗弟子?。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面严严实实地绑着一个?身板壮硕的女子?,她鬓发散乱十分狼狈,满脸写着不甘和怨愤。
“我已经把解药配好给你了,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吧?”
“唔——那我又怎么能确定,这解药就是真的呢?”叶寒霜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自顾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瓷瓶,完全没有要替人松绑的意思。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忍住了,只能憋屈地恨声道:“我刚刚都先吃过了,你也看到了,还想怎么样!”
听到这句叫嚣,叶寒霜才把头微微一抬,勉强给了她一个?正眼。
紧接着,她把手中的瓷瓶放下,扣在?梨花木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那双眼里?明明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叫人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女子?看着她施施然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后背已经紧紧地贴着椅背,却还挣扎了两下身子?想着往后退却,尽可能地离她再远一点。
见状,叶寒霜不禁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可你这样擅长蛊毒,万一这解药只能撑个?一月半月,又或者掺杂了别?的毒药,岂不危险?所以?,我总得讨个?保障吧?”
话音未落,她眼中寒光一闪,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对方的下巴,不由分说?就把一颗褐色的药丸硬生?生?塞进了她嘴里?。
那合情宗的女修只感觉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溜进了自己的喉咙,而后嗓子?眼就又涩又辣,像是被堵住一般,又有点像被火焰灼烧,又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游走?啃咬!
她张着嘴拼命咳嗽,想趁势把药丸吐出,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一脸惊恐地质问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是我的独门秘药,要是他吃了解药安然无恙,那我也保你一辈子?无忧。可你要是敢拿假药骗我,我这毒发作?起来——”
叶寒霜刻意把语调拉长,慢悠悠地绕到她身后,手上用了巧劲,直接重?重?一掌就击在?了她的肩头,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大概也就比现在?痛百倍吧。”
“啊!”那女修只觉得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到全身,好像骨头都被碾碎了,痛得她一头冷汗立刻就惨叫出来,哆哆嗦嗦地尖声回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叶寒霜面上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不放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而后就发现,她的眼中除了惊惧之?外便?是深深的怨恨,倒没有流露出一丝心虚。
看来这份解药,的确是货真价实的。
她暗暗放下心来,又冲一直默不吭声靠在?一边的常恨天?挑了挑眉,“好,那毒的事情解决了,现在?你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少年登时心口一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什么都想不明白,最?后求助似的看向了叶寒霜,迟疑道:“我……我应该怎么做?”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太过突然,而且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之?下,他即便?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便?有些混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是你的仇,怎么报自然你说?了算。”叶寒霜淡淡一笑,眼底平静又温和,还隐含着一点安抚。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常恨天?纷杂的心绪竟奇迹般地逐渐平静下来。
而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拿起长剑,神色冰冷地一步步逼近那个?被绑在?椅上,此刻正害怕到瑟瑟发抖的女修。
这个?女人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是他这么久以?来痛苦的根源。
她将自己视为玩物禁脔,为了更好地掌控他,重?创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灵根,让他自此修炼艰难。
为了让自己就范,她使尽各种下作?的手段,以?毒蛊相逼,让他几乎夜夜忍受锥心之?痛,每天?醒来手臂都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她喜好酷刑,或鞭笞或棍棒或刀剑,把他打得鲜血淋漓之?后再放出妖兽,让它们闻腥而来,看着两边殊死搏斗并以?此为乐。
漫长的蛰伏隐忍里?,常恨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等有朝一日,这个?女人落到自己手里?,要怎么样千倍百倍地把这些痛苦都还回去。
而且他还不能那么便?宜地就让她死了,一定要日日夜夜折磨她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才能消心头之?恨!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这个?可恨的人此时手脚被缚无力反抗,常恨天?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想要去追寻,他已经知道,温暖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那么这些冷冰冰的仇恨,便?再也不值得让他再耗费任何心神了。
于是少年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嗜血,干脆利落地一剑穿透了女修的肩胛骨,在?她还来不及痛呼出声的时候,又飞起一剑,直接废了她的丹田!
然后,他“哐当”一声,嫌恶地把沾了血的剑扔在?了脚下,随即就眼巴巴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我报完仇了,你带我走?吧。”面上竟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好。”
叶寒霜看着少年湿漉漉的眼眸,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两人很快离开了合情宗的地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悄悄穿梭,最?后走?在?七拐八弯的林间小道上。
叶寒霜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地回过头看看,发现他一直埋着小脑袋闷不吭声,偶尔朝自己伸伸手,但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心里?不禁生?出一点困惑。
毒已经解了,仇也算报了,广阔天?地就在?眼前,可是他们两人此刻却还被困在?梦境之?中。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常恨天?还没有得偿所愿。
所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清润的少年嗓音在?耳畔冷不丁响起,立刻让叶寒霜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于是她停下步子?,转过身淡笑着回道:“我不是说?了吗,就是看不惯她们欺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可是我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常恨天?垂着眼,语气十分冷静,还带着淡淡的自嘲,但那微微颤动的睫羽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恐慌又狼狈。
叶寒霜顿时愣住了,面上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我天?生?血脉特殊,这副皮相也还算有些颜色,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利用我做炉鼎修炼。我打不过,便?总是先假意顺从,再趁其不备把她们一个?个?都杀了!”
“刚刚那个?女人,受了我两剑,根骨全碎修为尽失,是不是很惨?”
常恨天?扬着一张艳丽夺目的脸,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和怨毒,甚至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可是在?害过我的人里?面,她已经是下场最?好的一个?了。”他神色冷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些年来,我杀过很多人,也骗过很多人,为了活下来,我可以?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女子?已经皱起了眉,心里?登时就是狠狠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眼神锋芒毕露,却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你费尽千辛万苦救下的,其实是这样的一个?人。”
常恨天?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却被汹涌的情绪哽住了,一下子?开不了口。
这可能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为数不多说?真话的时刻。
他本来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只要保持着受害者的可怜姿态,就能够理所当然地被关?心,被保护。过去的那些事,只要她一直不知道,也许就会永远对自己这样好。
可是犹豫了许久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样真挚而温暖的人,也许以?后永远都不会再遇到了。
所以?他不想再说?谎了。
叶寒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就背着风站在?那里?,衣袍被吹得飒飒作?响,抖动得厉害,但比袖袍抖得更厉害的,是他贴在?身侧的双手。
他神情麻木,身形一动不动,就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审判。眼睛里?却泛着一点不大明显的晶莹,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其实当初在?山洞里?,叶寒霜看到少年表面故作?诱惑,却暗自蓄力发起攻势,就大概猜到他之?前都是如何对付强敌的了。
所以?现下能说?出这些话,应当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
她忍不住心里?一软,突然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你知道我给那个?女人吃的是什么药吗?”
“……你的独门秘药,一种毒蛊?”常恨天?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上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闻言,叶寒霜立刻愉悦地笑了起来,“我身上哪儿会有什么毒药,那是我在?后山拿泥巴和杂草随便?揉的,吓吓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