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阳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等会儿看。”
“简直人间迷惑大赏,明明还有些幻想是好的,是会保护病人的,是有治疗功效的。是自己儿子心理有毛病才幻想出来黑暗的东西导致死亡,非得来医院闹。”穆宁直嘁了一声,又说,“怎么说给他们听他们就是不懂呢?!”
“怪医生,就知道怪医生!那洪医生本来是治好了的,是病人后期又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才会又开始臆想。当父母的难道不应该承担大部分责任么!”
耿阳听他义正言辞说了一大堆,突然皱起眉,抓到了一些关键的话,打断他,“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穆宁直疑惑地嗯了一下,迟疑地说:“当父母的应该负责?”
“不。不是,再前面好几句。”
“他们自己儿子心里有毛病?”
“再前面一句。”
穆宁直顿了顿,缓缓道:“有一些幻想是好的?”
耿阳瞬间精神了点,激动地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呃……我男科医生也不是很懂,只不过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穆宁直回想了一下,打了比方,“就比如人格分裂,这个你了解一点吧?”
“了解。”耿阳点点头。
“有些人格分裂出来,是为了保护主人格,分担其难以承受的伤痛。但是不会喧宾夺主。这就是良性的人格。但是如果分裂出来的人格凝聚了主人格所有的负面情绪,消极、暴躁、偏执甚至反社会,或许还想取代主人格,那么这就是恶性的人格。”
“这个套在幻想上也是可以适用的。这么说能明白吗?”
“那我……”耿阳声音发颤,喃喃道,“那我是不是做错了?”
穆宁直黑人问号脸:“嗯?什么错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丢掉他?”耿阳陷入自我反问中,咬着颤抖的手指,懊恼到极点。
穆宁直还在疑惑地喊他:“你说什么呢?”
耿阳从马桶上站起来,腿还有些软,扶着墙走出去,寻找小电驴的钥匙。
他歪头用肩膀一起夹着手机,认真地询问道:“如何判断幻想出来的人是好是坏啊?”
“唔……这就要看病人自己了,病人和臆造出来的人相处后,他觉得是无害的就是无害的,他觉得受到了威胁就是坏的咯。”
“不过总而言之,无论是臆造还是人格分裂,都是病,要及时就医的。”穆宁直顿了顿,“就算是你再不喜欢医院,也要去做心理辅导。”
耿阳慌乱地翻自己的包,又去翻找沙发,却找不到钥匙。
他不知道把钥匙放到哪儿了。
嘴唇苍白毫无血色,眉头紧皱,声音轻到似乎在和自己说话,“他只是个小孩,是我错了。我要把他找回来……是我错了。”
穆宁直那边又闹哄哄了,他直扯着嗓子喊:“阳阳?你说啥我听不见。哎呦卧槽,谁扔石头?”
耿阳手机啪嗒掉在地毯上,他弯腰去捡,才看见掉在沙发下面的车钥匙。
他急忙伸手勾过来,又回头去拿上小蜜蜂。
拖鞋还没换,直接下楼去开车。
小电驴开到最快,夜晚的矗立在两侧的路灯飞速移到身后,成为一条条光线。
风呼啸而过,带着城市里特有的干燥炙热,拉扯着他有些苍白的脸。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早一点到,那小可怜就会少落一点泪。
他一定要道歉,将扩音器调到最大,让向夏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然后带向夏去吃好吃的,随便他吃多少,吃到自己破产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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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假游乐场在暑假的晚上会举办活动,一直到凌晨才会关门。
不过暑假也过了半个多月了,吸引的游客自然没有那么多,售票处只有零星的两三人。
耿阳急忙停下小电驴,锁好。跑到售票口买好票,攥紧手里的票跑进游乐场。
游乐场的彩灯全部都点亮了,在这茫茫的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如同白昼。
五颜六色的光照在脚下,转动不停,每踩一步都是不同的色彩。
耿阳跑得急,胃有些疼,却咬着牙没停下来。
一个游乐场的工作人员穿着光头强的玩偶服拦住他,朝他手里塞了一个缠着彩灯的气球,“活动礼物,免费的哦~”
“谢谢!”
耿阳将气球的线在掌心绕了好几圈,绕过笨重的玩偶继续跑,道谢的话消散在风里。
气球受到风的阻力落在耿阳的身后,色彩斑斓的小光束模糊地印在耿阳的影子上,就像夜幕上低垂的星星。
游乐园很大,耿阳急速跑了近十分钟才看到过山车。
实在是累了,他喘着粗气,快步走到过山车对面的石椅上。
一排排石椅上坐了不少情侣,后面是喷泉,是在等今天晚上的喷泉表演。
越过一个个人,耿阳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了那消瘦的小身影。
向夏抱着膝盖,蜷缩在椅子上,脸蛋埋在臂弯里,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行人在他跟前来来回回,欢声笑语。流转的彩色灯光在他身后,斑斓耀眼。
可是都与他无关。
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除了耿阳。
耿阳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是十分没有安全的表现。
封闭自己,怕受到伤害,保护住自己的柔弱易受伤的胸口和腹部,让耐受的后背去忍受疼痛。
耿阳喉咙哽塞,脚步格外沉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向夏面前。
他缓缓蹲在向夏面前,打开腰间的扩音器,身旁近处的人都忍不住投来奇怪的眼光。
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颤抖着声音,喊道:“我来了。向夏。”
向夏耳朵动了动,坏掉的助听器还塞在耳朵里。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满头大汗的耿阳,通红的眼眶瞬间蓄气雾气。
耿阳把手里的气球递过去,咬了下苍白的嘴唇,眼里满是歉意,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向夏抿着嘴,缓缓扬起一个笑容,学着耿阳之前的那种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弯起的眼睛承载不了那么多眼泪,只好从眼眶掉落砸在他的手臂上。
也砸在耿阳心上。
“不晚,你来了就好了。”
与此同时,身后的喷泉表演按点开始,一条条水柱顺着喷水处的冷调灯光竖直往上冲,停在半空中又哗啦朝四周散去,滴滴答答地落回到藏着黑色纹理的大理石上。
波光流转,一时间旖旎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