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莲香愈演愈淡,萦绕在区区一方荷塘之处,微风拂过,惊起几道碧色涟漪。
这荷塘中央,一叶扁舟缓缓而行,舟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有几片莲花瓣零落在水面上,沿着水晕悠闲地打着转儿。
女子身着暗红长衫,坐在船一头,仰着脑袋看太阳,好像与天上那一团火红有多大仇似的。她的脸不若市井女子那般艳丽,干干净净的,就算没有妆粉,却也白得自然。
衣裳是形容不出华美刺绣,袖口绘有几只造型奇异的凤鸟,似鸡非鸡似凰非凰,衣服下摆被水弄潮了,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一尾长发被发带简单束于脑后,雪白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哗啦啦拨着水面。
在她的身后,一名素衣男子拿根竹篙,一丝不苟地站在小舟另一头,低头认认真真地划船。
感叹这骇人的气温,谢无延一手搭在晒得发烫的额头,对身后人不满地发牢骚:“哎,难得背着林逝初逃出来,这天气可不得把我给热化了……”
白衣男子默不作声。
谢无延回头看看他,忽然笑了起来:“阿琛还是那么不爱说话啊。”
闻言,赵其琛眉梢微微一顿,恭恭敬敬地回道:“属下不敢。”
谢无延笑了笑,暂且饶过他。伸手探向一旁,捣鼓半晌。再拿出时,手里多了一捧莲蓬,谢无延慷慨地递过去,道:“吃吗?”
赵其琛撑竹篙的手停住,看着她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
早料到他会拒绝,谢无延也不多推辞,自己剥着就开吃了,魔教的大鱼大肉吃多了,也难免会想着外头的清淡零食。
莲子的清香蓦地在口腔中绽开。谢无延满意地点点头,和赵其琛话起家常,道:“最近课业如何?”
赵其琛认真想了想,道:“还在修习能力之内。”
莲子轻巧抛进嘴里,谢无延吧嗒吧嗒嚼着,嘿嘿一笑,道:“不难就好。”
随后便又是好一阵的无声静默。
赵其琛虽是最得魔教教主赏识的弟子,却始终带有一种莫名的自卑,不似其他魔教弟子,与人讲话都是昂首挺胸的豪情,他反是畏畏缩缩的。这么长时间来,谢无延一直致力于把赵其琛的性格掰正,却似乎把他越带越回去了。
相顾无言,谢无延道:“最近有些门派要聚餐一次,我们魔教也要去。阿琛,不如你也随我一块吧。”
外头的人久闻魔教威名,视其为邪派,修真界也是处处不待见魔教,这要说到请客聚餐也轮不到魔教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过去。
不过赵其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件事的。
前不久,谢无延在书房读书,而赵其琛站在一旁帮谢无延整理书架,忽然一个下人来报,说最近一个什么派的掌门要请修真界所有门派吃一顿,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当时谢无延还问他要不要去来着。
忽然,一片冰凉水珠夹杂着淡淡荷叶清香瞬间袭了满脸,脸颊的冰凉滑至下颌又扑落落滴在衣襟上。不知何时,谢无延摘了顶荷叶顶在头上遮阳,两手作势伸进水里又要泼他,道:“我问你话呢?”
赵其琛怕是又惹了教主生气,立即回道:“教主安排便是。”
谢无延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既已知他的性子,谢无延也不与他多说什么。此番出来也就图个好玩,本就是放松的,谢无延乐得自在,好容易跑出来玩,心想也无须再把人家逼成什么样。
小舟渐渐行至岸边。赵其琛先一步下船,脚下土壤常年被水滋润,因而十分柔软,他一手接过谢无延手里成堆的莲蓬,另一手伸向船上那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他理应当做的。
却没料,手伸到一半却被谢无延狠狠拍了回来。
谢无延自己一蹦而下,抖了抖潮湿的衣裳,白他一眼,道:“扶什么扶,本教主腿又不瘸。”
被她如此呵斥一通,赵其琛不敢再多做什么,抱着莲蓬,拢袖退至一边,道:“……是,属下记得了。”
谢无延“啧”一声,径直越过他,边走边说教道:“我说过多少次了,阿琛你不要这样,我是招的一群弟子又不是一群仆人。之前怎么和你们说的?身为魔教弟子,不能觉得低人一等,话都没听进去?”
赵其琛跟在后面,道:“……听进去了的。”
“听进去了还畏畏缩缩的!”谢无延停下来,回头瞪着他,“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看每节课我都给你们强调一遍要‘行得正站得直’,我那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你自己看看你。”
她学着赵其琛的样子,缩起背弯起腰杆,活像只蜷缩的虾:“你这样,就像这样。你觉得行正没?站直没?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