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琴声传来。
谢楚河勒住了马,回首望去。
长亭外,苏意卿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抚弄琴弦。她着一袭白衣,带着帷帽,风吹过,衣袖与帷纱一起飘拂,隐然有出尘之意。
琴声铿锵,从七根丝弦上拨出激昂之声,若金石、若兵刃,仿佛是战场上铮铮铁骑,踏破山河。苏意卿的手指挑拢复抹,一声声、一阙阙,愈来愈高,仿佛从旷野上惊起鹰隼、拔上云天,铿然长鸣。
她是弱质闺秀,但此际,她的琴声却有千古慷慨之意,一曲燕歌行,响遏行云天,直令人血脉贲张。
士兵们被那琴声所感染了,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踏步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和琴声交错在一起,地面都微微地震动了起来。
谢楚河遥遥地望着抚琴的人,心仿佛变得柔软了起来、又仿佛更加坚不可摧。
“卿卿,你等我回来。”他低声自语,而后,策马向前。
琴声一路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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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更深。
江东的天气格外地炎热,天已经很晚了,空气中仍然有几分微微的燥意。
这两日谢楚河一直为了解决粮草之事忙碌,幸而眼下已经大致安排妥善了,江东的那些世家门阀在他雷霆手段的威压之下,办事倒是相当利落,已经把短缺的粮草悉数填补上了,奏报此事的折子也已经派人送往京都,算是告一段落。
谢楚河有些疲倦,但并没有松懈下来,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主帅营帐中,拿出了江东沿岸的地形图仔细查看。他的手指慢慢地划过那些山河关隘的脉络,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将军,军营外有义安王的人前来求见。”
谢楚河冷冷地道:“不见。”
卫兵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人说他也姓谢,是将军的故人,他还说若将军知道他来了,一定会见他的。”
“哦?”谢楚河沉吟了一下,“带他上来。”
“是。”
过了片刻,卫兵带了一个中年男子进来,看那男子的服侍,是义安王军中的将领。他的身形高大威猛,面容却沧桑愁苦。
谢楚河霍然推开地形图,一下站了起来。
卫兵退了出去。
那中年男子跪在谢楚河的面前:“二公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谢楚河疾步上前,把他拉了起来:“岐山叔,你居然还活着?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楚河的神情还算是冷静,但他急促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谢岐山是镇国公府的家将,他武艺高强,是谢昆的贴身亲卫,常年跟随谢昆南征北战。当年玉门关一役,谢昆和谢楚江阵亡,谢岐山也不知所踪,谢楚河以为他早已经埋骨黄沙了,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此际出现。
谢岐山拍了拍谢楚河的肩膀,双目隐有泪光:“二公子,你长大了,你们兄弟两个的长相都和国公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这些年我听说了你的情况,你很好,不愧是谢家的铁骨儿郎,你既然有这样的出息,国公爷和大公子的冤屈也有望昭雪了。”
谢楚河心中一跳,沉声道:“岐山叔,你这话什么意思?父亲和哥哥当年为了家国捐躯,那是我们谢家应尽之责,有何冤屈可言?”
谢岐山冷笑了一声。他的模样看上去比谢楚河记忆中的已经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
他退后了两步,直直地望着谢楚河:“七年前,匈奴莫多单于亲自率军进犯玉门关边境,郢川的杨庆为打击大燕,和匈奴勾结起来,在关外设下了圈套。太子殿下贪功冒进,不顾国公爷的极力阻拦,自行领兵出击,陷入重围。国公爷和大公子拼死相救,把性命都搭上了,却反遭诬陷,在死后还背着骂名,这难道不是冤屈吗?”
谢楚河感觉自己的喉咙口在冒烟,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岐山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时候,国公爷和大公子拖住了莫多单于和杨庆,他交给我一封血书,命我带着一万人马,护着太子殿下突围,最后只有一百人多活着出来了,我们请求太子殿下到关内寻求增援,但太子唯恐真相泄露之后会遭到圣人和天下百姓的责骂,他反而要杀我们灭口。”
谢楚河脑袋中嗡嗡做响,他听见自己依然用很冷静的声音问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始终不告诉我?”
谢岐山苦笑:“二公子您当年才十二岁,这么大的事情,你哪里能担得起来。我们兄弟几个商议了一下,到了江东去找夫人的兄长,怀鲁刺史赫连大人,本想求他替你出头去御前告状,但是没有想到,赫连大人把血书拿走了以后,反而要求我们不能声张、更不能告诉您和夫人。我们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投奔了义安王,得他收留至今。”
谢楚河的脸色慢慢地变了,他褪去了温情的目光,又恢复成那个冷酷的铁血将军:“所以,你是替义安王来当说客的吗?”
谢岐山瞳孔收缩:“如果是呢,二公子,你要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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