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娴凑过来和她咬耳朵:“快看,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那个谢楚河,怪可怕的,你也被吓坏了吧。”
苏意卿又偷偷地看了谢楚河一眼。
他目无表情,眉目间带着一种冷漠的倨傲,仿佛周遭诸人皆不在他眼中。
苏意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是,好可怕,她不争气地发现,她的腿有点发软。
说起谢楚河,在京都是个让人谈之色变的人物。
谢家原本也显赫一时,谢楚河的父亲谢昆是燕朝首屈一指的武将,战功无数,世袭镇国公之位。
但在六年前,燕朝大军与胡人在玉门关大战,谢昆挂帅,太子监军,此战空前惨烈,谢昆与长子一道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找不齐全。
胡人虽然被击退,但燕朝八十万大军折损过半,皆是因为谢昆刚愎自用、误判战机所致。圣人大怒,夺了镇国公府的爵位,只留给谢家次子谢楚河一个上骑都尉的虚衔。
彼时,谢楚河十三岁。
三年前,安西大都护叛乱,叛军连下十一城,北方全线告急。谢楚河在御前立下军令状,自请出征。
是年,谢楚河一战成名。
他以雷霆之姿临于阵前,强悍地压下了叛军咄咄逼人的攻势,将叛首四镇节度使杨孝杰斩于马下。安西军三十八万人马求降,皆被他坑杀于陈阗之野,赤血千里。
消息传来,举朝哗然。谢楚河还未归来,御史大夫们弹劾的奏折已经把圣人的案头都淹没了,其中尽言谢楚河暴虐无道,有伤天和,不堪为将。
圣人权衡左右,最后把谢楚河远远地打发到北方去了,依旧任他的上骑都尉,但统辖六大都护府卫军,震慑边关。
也不知他几时回的京都。
这边脚已经迈进了大雄宝殿,苏意娴还嘀咕着:“这种人怎么也敢来佛门圣地,不怕菩萨怪罪他吗?”
苏意卿听见了,下意识地不开心,小小声地道:“谢都尉平定叛乱,守疆卫国,为了黎民社稷出生入死,菩萨若有灵,只会保佑他平安顺遂,何来怪罪之说。”
佛殿里面跪着一个妇人,隐约听见了苏意卿的话语,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妇人年逾四旬,眉目清雅,她的服饰只是寻常,气度却甚是雍容端庄。
这时节,能到这大安禅院的,多半是京官家眷。
苏意卿素来大方,当下回了一个微笑,目光澄澈。
那妇人亦颔首轻笑。
苏老夫人在前面道:“你们两个在那里说什么呢,快过来,菩萨面前要慎言慎行,心诚方才灵验。”
苏意卿乖巧地走过去,点了三只香供于佛前,然后恭敬地跪下。
青烟袅袅升起,佛的造像在飘渺的青烟中俯视座下众生。
木鱼声声,近在咫尺,又远在山外。
苏意卿跪在佛前,仰望佛像,佛的面容似慈悲又似威严。
子夜梦回,一轮又一轮,她总在梦中死去,又在白昼到来前复生。所谓庄生梦蝶,是耶非耶,她渐渐地有些分不清楚虚幻或是真实、前世或是今生。
究竟为什么会回来呢?
苏意卿双手合十,深深地俯下身去,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意卿本已归于泉下,不意竟得上天怜悯,重回人世,得见父母亲眷,感激且惶恐。前世覆辙不可重蹈,今生又该如何,还求菩萨指点迷津。”
三只香烧了半截,僧人拿来了一筒竹签,苏意卿接过。
轻轻摇了几下,一支签子掉了下来。苏意卿拾了起来。
第七十九签,午宫,上书签文:“虚空许愿保平安,保得人安愿未还;莫忘天恩失还了,岂知佛语莫轻慢。”
僧人讶然,念了一声佛,肃容道:“此签并非吉兆,心语不忘,佛眼明示。女檀越是否有欠债未还之举,佛祖这是在点醒你呢,切莫欺心。”
苏意卿心头如遭雷击,拿着签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前世,铁勒军队围攻广陵城,苏意卿与父母、兄嫂并侄儿侄女、一家大小皆困于城中。彼时,苏意卿曾祷告上苍,若有人能够救她家人性命,她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
她等来了谢楚河。
所以,上天是让她回来报恩的吗?
苏意卿认真地想了想,在心中默念道:“谢将军那么厉害,我也没什么能够报答他的,这一世,倘若他仍旧对我有情,那我必不辜负他心意,菩萨,这样可好?”
她抓起了木筊。
一掷,一平一凸,菩萨允。
二掷、三掷皆如是。
谢楚河就在殿门外,她的身后。此间,佛祖在上,他与她皆在佛前。
或许,冥冥中天意就是如此,不由得她不信。
既然神鬼有灵,这一世,必能保佑他平安百岁,不再重复旧日的遗憾。
禅院中梵香的味道,干燥而深沉,带着这人世间的烟火气。苏意卿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