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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挂件(1 / 2)


池先声的参赛号是47。他坐在琴凳上,轻声挪动位置调整坐姿,双腿自然垂落,腰背挺直,上身略微前倾,手臂及手关节自然、放松、弯曲。

静坐几息,他眉眼低垂,手指落在琴键上。

一如以往,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池先声仅凭多年养成的惯性,似无知觉地弹奏。

现场人景物全部褪去,他仿佛身处浩淼星空,万籁俱静,唯有时光声声入耳,呈现出自深处埋藏的廖寂,渐渐与金属弦发出的响动融为一体。

是琴声,也是琴声中纷纭杂沓的沉沉呼吸,他不见指法技巧,只用耳朵倾听。

“叮”地一声。

坐在正中间的评委按铃叫停。演奏时常,规定的十分钟已到。左右两边的评委各拿一支笔,低着头,在纸面上唰唰打分,给出点评。

池先声抬起放在琴键上的手,搭在膝盖,没有立刻离开,适当保持着整首曲子的意蕴。

须臾,他站起身,面朝评委,鞠了一躬,有始有终。

“这位选手,”赛程中,只打分不交谈的评委忽然开了口,“你的体态和手法十分标准,但是指型有些问题,回去后,找老师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谢谢评委老师的建议,”池先声收回正迈出的腿,手心向外,露了出来,“不是指型的问题,划了几道,稍有些不自在,过几天,伤口愈合,再弹时,应该会好一些。”

“你们这些弹钢琴的,靠手吃饭,就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手,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爱护,”评委皱眉,“刚才有位女选手手指也被划伤了,就算不是故意的,也应该竭力避免。”

“我并非无意,”池先声语调从容和缓,想不到另一个把手弄伤的女选手还会是谁,他也无意挑明,颔首谢过评委,“我记下了。”

“47号,你改过名吗?”左边一位女评委插话,在纸上又写下几行字,“我记得前些年,出了个小神童。之后,有不少父母望子成龙,都把自家小孩名字改成了神童的名字,你的家长也是这样想的吗?”

池先声哑然,根本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也只是转眼间,他微微一笑,“我的家长并不会在这种多余的事情上费神。”

舞台下,坐着四五排选手,等待上台演奏,他们或神情紧张,或默默背谱,或咸鱼瘫坐。其中,还有一个混杂在众多选手中,站在前排,理直气壮,以选手家属自称的戚野。

“我陪我家姑娘来的哇。”一个地中海大叔笑呵呵道。同时指了指坐在旁边,身穿白纱裙的双马尾辫女生。

戚野斜睨了一眼,抬抬下颌,示意一身小西服,好看得像个小王子的池先声,“呐,未来的世界冠军,下周的金零杯金奖得主,最关键的,还是——”

“你儿子?”大叔拍了拍他肩膀,了然于胸。

“……屁,”戚野一口气没上来,会不会说话!5岁而已,二十多厘米而已,差距有那么明显吗?他脸色发黑,“这是我男朋——”

“爸!”

池先声眼疾手快,从戚野身后pia地一下抱了上去,张开胳膊环在腰间,搂住不撒手,他的脑袋贴在戚野背后,使劲蹭了蹭,又闷头叫了一声,“爸……你在和叔叔说什么?”

“嘿!我就随口一说,还真是你儿子啊,”地中海抚掌大笑,“小伙子不错哎,脸皮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小姑娘一群一群地往过扑,就连儿子都生得早。”

戚野气乐了,“关我什么事,儿子他妈肚子争气。”

正说着,戚野转过身,弯下腰,掰开池先声抱在他腰间,紧紧缠在一起的手指,轻松抬起细细软软的胳膊挂到脖子上,紧接着,一起身,“这样多舒服,省得走路。来,儿子,我们回家。”

池先声的手臂暗中使劲,正勒得开心,突然被一把拎住,他措手不及,腾空而起。

瞬间,胳膊拉长,池先声震惊地紧紧环住戚野的脖颈,生怕掉下去,整个人都挂在戚野身上,像吊在裤子上的钥匙扣。

池先声转了转脚踝,垂在空中,距离地面还有很长一大截,踮起脚尖都够不着。

戚野一臂箍在他腋下,他的身体随着步伐走动,一晃悠一晃悠,闷在戚野胸前,池先声脸上浮现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爸爸能.干,儿子可爱,”地中海在身后连连感慨,“可真是对好父子。”

“……放我下去。”池先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快!小腿儿再蹦几下,”戚·变态·野一脸享受,“捶这两下可真舒服。”

池先声死鱼般挂在戚野身上,双手环住脖颈,两条腿自然下垂,离地一尺,他轻微晃荡,没脸见人,把头埋进戚野外套。他磨了磨牙,隔着卫衣,鼻尖贴在上面,张口咬住戚野紧绷绷的胸肌。

不放开就不松口!

之后,池先声被用力压制住脸,听着戚野发笑时,胸腔震动的声音。从比赛现场穿过长院,再到停车场,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的注视下,他脚没挨地面,充当着人形挂件,直接飘了过来。

“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去会馆中心?”

不想说话。

“晚上吃什么?”

不想理你。

“生气了?”

不想……把你的臭手手拿开!!!

池先声抱肩坐在副驾驶座上,面朝车窗,突然脸被戳了戳,他缩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

红灯,戚野停下车,慵懒地靠在座椅上,手臂绕过头枕,还想再碰一下——

“……”

池先声掉头咬住指尖,脸上写满了“不给碰不给碰不给碰,敢碰我就咬你!”

戚野的手指拽了拽,池先声的脑袋往前探了探,不松口。戚野嗤笑一声,薄唇张合,自言自语,“上面一张嘴咬的紧我是知道了,下面的嘴好不好惹,我倒想见识一下……”

池先声敏感地捕捉到几个字,满面狐疑。戚野哂笑,左手够出一瓶旺仔牛奶,给他丢了过来,企图贿赂。

为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池先声口下留情……牛奶有点甜。

“去年的清明节,好像也下雨了吧?”戚野单手把着方向盘,打了一个哈欠。

晌午一过,天空便开始泛阴,车没开多久,已是细雨绵绵。

池先声嗯了一声,这话没法接,他的去年跟戚野的去年不是同一年。

“我记得早些时候,一到下雨天,路面上就会出现青蛙,赶都赶不走,叫得特别起劲儿。”戚野似是怀念,也似是遗憾地说。

池先声咬住吸管,想象着戚野开车绝尘而去,撒下一路青蛙血的悲情画面,他咽下一口牛奶,试探着开口:“躲起来了吧……”

“确实,”戚野悲天悯人,叹了口气,“对我们来说,轻飘飘的,只是小水滴,可落到弱小无助的青蛙身上,无异于一场灾难。”

池先声无比赞同这句话,可不就是灾难么。

行至半路,戚野打开车载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表妹,叫肖竹?”

池先声心下发怔,指端轻颤,他扭头看向车窗外,垂下眼睑,慢慢地应了一声。

“刚才你上台的时候,正好遇到,聊了几句。”

池先声安静地听着。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戚野余光瞥了他一眼,“其实也没说什么,肖竹等不及你回来,有事先走了。她托我转告,你妈妈病了,让你忙完,回家看看。”

“什么病,她说了吗?”

“走得匆忙,”戚野否认,“你别急,看上去问题不大,似乎是老毛病犯了,要不然现在打个电话?”

池先声摇了摇头,“没关系。”

车拐过街角,路牌一闪而过,他浑身发冷,心中不停拉扯的弦骤然崩断。池先声抓紧瓶身,稳下声音,故作镇定,“……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过了这条路就是第三医院。等会儿在楼下提个果篮,你妈妈喜欢吃什么水果,提子?樱桃?山竹还是梨?算了,不知道有没有忌口,到了再说吧,肖竹告诉我是住院部11楼右手边——”

“停下车,”池先声着急打断戚野的话,不想知道病房号,不想见到那个人,他一字一句,“我不去。”

“看一眼就走,”戚野用着商量的口吻,车速不减,“占不了几分钟,看见没事也安心,怎么说都是母亲。”

“我不去,”池先声看着窗外,重复这一句,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解开安全带,“这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就可以了。”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戚野退后一步,径自俯下身,给他系上安全带,之后立马掉了车头,往回返,“其实吧,有时候,我老妈也挺烦人的,我一眼都不想看见她。”

池先声一声不吭。

“就说之前有件事,本来好好的,她突然蹦出来,就给搅乱了,全功尽弃,还自以为是为了我好,”戚野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地说开了,越说越来劲,“从小到大,我想做什么,我老妈不让我做什么,堪称梦想粉碎机。”

池先声盯着手中的牛奶瓶,旺仔的脸好圆啊。

“她不光是台梦想粉碎机,还是个莫得感情的大魔王,”戚野持续吧嗒吧嗒,“我花粉过敏,她就在庭院中种花,房间里摆鲜花,四季常开,每天一换,保证空气里全是花粉,我不难受她不开心。”

“不去理会就可以了,”池先声偏过脸,看了看戚野,“不回去就能避免。”

戚野突然止住了话,满脸诧异,“那是我妈。”

过了一会儿,戚野斟词酌句道:“虽然有时候很讨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那点讨厌,在好面前不值一提。”

“……”

池先声垂着头,接不上话。没经历过,所以无法理解。

他和戚野,隐约间,是不同的。

说完那句话,戚野专心看路,难得沉默。一直到小区门口。

“停在这里吧。”池先声再次解开安全带。

戚野随他一起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了行李箱。

雨势渐低,尚未傍晚,街景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影子。

“我帮你拎上去,”戚野压下后备箱盖,转过头,轻轻勾起嘴角,抬手伸来,“衣领没折好,翻起来了。”

池先声盯着墨色路面,下意识躲开了。戚野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中。

反应过来时,两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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