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悠悠醒转,一双眸子完全失去了平日自信的光彩,只剩下幽深无底的黑黯。她看着阿奇,冰冷得没有半丝温度地说道:“劳你费心了。我不过是中了些暑气,喝点儿水,躺躺就好了。你们出去接着考试吧。”
她的仪态和声音有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又隐隐透露出危险。阿奇垂着手,低头紧紧地咬住牙关,好容易才恭恭敬敬地发出比较平稳的声音道:“是,那小生出去考试了。”
阿奇的脚步有些飘浮。楚姑娘在山上众人心目中就是圣女一般的存在。阿奇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个糊涂梦。楚姑娘怎么可能……那个人是谁?山上的师兄弟们吗?阿奇的眼睛在众人中间扫了一遍,会是谁?他的目光落在皱着眉头,目光呆滞看着窗外的周四郎身上,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四郎!
众人皆着急地围了上来:“宏能兄,怎么样?楚姑娘什么病?要不要紧?”宏能是阿奇上山之后师兄弟们给取的字。
阿奇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是操劳过度,中了些暑气。”
周四郎却偏过头来看着他,见众人对阿奇众星捧月一般,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他当初给自己切出个滑脉来的笑话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当众调笑,到底对楚姑娘不尊重。
考完了试,回到他跟阿奇共住的小屋。周四郎见阿奇拿着本书,半天没有翻页,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调笑道:“不是也给楚姑娘摸出个滑脉来了吧?!”阿奇这副样子,像被楚姑娘勾了魂一般,自己倒是不必再担心他在觊觎英姐儿了。
阿奇一惊,吓得书本都掉在了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周四郎。周四郎被阿奇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他本来懒洋洋地缩在椅子上,一下子站起身来:“怎么……怎么可能?!”
周四郎心里受到的冲击比阿奇还要大!
一直以来,他心里脑子里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楚姑娘是楚姑娘,月妹妹是月妹妹,楚姑娘各方面甚至还胜过月妹妹一筹,可是也许因为这两个都是知书达理的美貌佳人,在这一年里,他每每看到楚姑娘,周四郎心里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她就是活着的月妹妹,仪静体闲,圣洁高贵,不食人间烟火,让他远观敬止,如师如范。可是,她云英未嫁还是母孝期间,怎么可能会有滑脉?!
周四郎看着阿奇复杂的脸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凉了下来。他不相信在这山上有人敢强了楚姑娘。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楚姑娘在母孝期间与人未婚通奸!
这巨鹿书院名满天下,楚姑娘也因为这一年代父执掌书院而名声大噪,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贞孝无双。
周四郎呆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好笑。自己还有这山上诸人敬若圣女的楚姑娘原来竟是这样装模作样、不贞不洁的女子!
他只觉得心里眼前一团懵懵懂懂的雾气突然散去了,那一点点藏在心底深处对英姐儿的遗憾和轻视彻底烟消云散。像英姐儿这样光明磊落的女子,他绝对不担心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已经得妻如此,还夫复何求?可真是太过贪心不足了!
他看向一旁莫名其妙瞪着他的阿奇。阿奇并不明白周四郎在笑什么,可是周四郎心里却从此对阿奇另眼相看。原来阿奇一直都比他明白得多,所以才会那么爱英姐儿,连她已经成了亲也放不下念想。难怪他文章写得越来越透彻……自己可真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大的笨蛋,认认不清,轻重不分,就是真在这里死记硬背,日后中了举做了官,也不过是祸害世人罢了!
那一刻周四郎心里打定了两个主意。
山上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从早到晚依然四处是朗朗的读书声。周四郎和阿奇是一副沉浸书海,奋力一搏的模样。
考卷在第三日发了下来,阿奇这一次输给了周四郎。周四郎当着众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回到屋里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看着窗外出神。
最后的考试日,几乎没有让人觉察地就来临了。
楚姑娘特意出来与众人告别:“今日考完,便一年期满。诸位这一年来家讯断绝,力学不倦,必有佳绩。这一次的卷子将由家父亲自审阅。还望诸位博载籍之渊粹,驰俊力于文囿,来日蟾宫折桂方不负这一年苦学。小女子就此别过。”说完,楚姑娘翩然而去。眼神扫都没有扫阿奇一眼。
众人遥望佳人背影消失,俱都怅然若失。只有周四郎和阿奇头也不敢抬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楚东的内室,虽然是夏天,可是窗门紧闭,帷幕低垂,只是窗棂缝里透出几丝光线照进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