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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娇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在此刻充斥脑海。
阿兄一直拒绝锦颜姐,并非阿兄不喜欢,而是她不能。
瑾哥儿不愿锦颜姐嫁给阿兄,是怕阿兄暴露了身份。
傅先生也不是喜欢锦颜姐的,傅先生是阿兄的未婚夫。
阿兄成亲那日,喝醉了酒,傅先生去新房是为了照顾阿兄,根本不是觊觎锦颜姐。
她的阿兄,她一直敬仰的兄长——是个女子。
林家出事时,她才十四岁,还未及笄,只比自己现在大了一岁。她出身高门贵族,是天之娇女,是父母捧在掌心的明珠。本该在第二年嫁给傅先生,夫妻琴瑟和鸣。
可这一切,都被那些人卑鄙的算计打破了。
一个娇弱女子,带着一个仅仅五岁的孩子,跋山涉水。一个娇弱女子,身负血仇。她扮成男子,行走江湖,组建势力,扛起重担。
当别家女儿都在闺阁绣花时,她却走在血雨腥风之中。当别家女儿娇俏着等待嫁人时,她却披挂上阵,游走在刀光剑影之中,成了镇守灵州的大将军。
若是她的父母在天有灵,心该有多疼啊。
“娇儿?怎么了?娇儿?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林老爹喊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儿来。望着她爹担忧的目光,林玉娇再也受不住了。她一头扑到林老爹怀里,呜咽着说道:“爹,阿兄她太苦了。”
林玉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将那些事儿说给了林老爹。不知不觉的,父女两个泪湿了衣襟。
林老爹轻抚着林玉娇乌黑柔顺的长发,柔声说道:“再大的苦也都过去了,你阿兄和瑾哥儿是纯善之人,福泽深厚。他们的父母必定会好好保佑他们,保佑他们苦尽甘来,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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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荣府。
荣景辰正走向府中一个偏僻院落,他步履沉重,却没有丝毫犹豫。
“大少爷,夫人在佛堂。”丫鬟走过来说道。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好像从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呆在佛堂里。丫鬟这样说,就是在告诉他,母亲不想见他。
荣景辰一直以为母亲待她冷淡,是因为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因为他是长子。所以他拼命的读书,习武,拼命的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母亲却依旧冷淡。哪怕他成为京城人人称颂的第一公子,母亲也从未因他而骄傲过。
他不是没有羡慕过弟弟,因为他总会看见母亲对弟弟温柔的笑。
可母亲却从来没有对他笑过。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母亲看他的目光,带着恨。
他不明白。
只是无论寒冬酷暑,只要他在家里,都要晨昏定省,哪怕母亲不愿见他。
若是以往,听见丫鬟这样说,他便会请丫鬟代为问安,然后转身离开。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不顾丫鬟阻拦,直奔佛堂去了。
丫鬟拦不住人,只好由着他去了。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要去拦,因为大少爷最为知礼,从不为难她们。
又或者,在丫鬟心里,她是希望大少爷冲进去的。明明这样好的少爷,夫人不该对他太残忍。
丫鬟叹了口气,叫来人守着院门,不许任何人再来打扰。
荣夫人出身敏国公府。敏国公也是靠军功起家,只是到了后代,便逐渐弃武从文,其子弟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当年荣国林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手段,才娶了敏国公府的小姐。为的就是敏国公的势力。
但很可惜,荣国林打错了算盘。敏国公宁愿不要这个女儿,也要与荣家划清界限。
可想而知,没了敏国公的支持,荣夫人在荣家过的日子,该有多难。
但荣景辰这个长子,却颇得荣国林的喜爱,反而同样嫡出的二少爷荣景和,却不得荣国林喜欢。
也是因为如此,荣景辰并不怨恨弟弟抢了母亲的关爱,因为他也同样抢了父亲对弟弟的疼爱。
“大,大哥来了。”
荣景和正在同荣夫人聊天,母子两个不知说到了什么,从外面隐约能听见些笑声。
荣景辰甚至能想象到弟弟手舞足蹈的给母亲说故事,十分滑稽好笑。他在门外驻足片刻,直到荣景和看见他。
荣景和一向敬重兄长,也很希望母亲能够喜欢兄长,也不止一次的在母亲面前提到他。只是每每提及,母亲总是岔过话头去,久而久之的,他便不再提了。
“大哥快来,母亲做了蒸糕,可好吃了,你也一起吃吧。”
荣景辰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精致点心,笑了笑:“我吃过了,景和吃吧。”
“哦……”
他看了看荣景辰,又看了看荣夫人,觉得屋里气氛怪怪的。
“大哥是不是找母亲有事说,我这便离开,你们好好说话吧。”
说着,端起蒸糕就跑了,临走时还给荣景辰使了眼色:母亲心情不错。
荣景辰轻笑出声,不禁摇了摇头。
“母亲。”
“嗯。”
“母亲近来身体安好。”
“挺好。”
“胃口可好?”
“也好。”
一问一答,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母亲,儿有事相求。”
荣夫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逆着光线,她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器宇轩昂。
荣夫人四十来岁年纪,却保养得当,多年茹素,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年轻。只是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淡淡愁绪,整个人略显清瘦了些。
她叹了口气:“我多年礼佛,府中事务一概不理,外面的事更是与我无关。你怕是求错人了吧。”
“母亲,当年你嫁入荣家,无非是父亲使了卑鄙手段,毁了母亲名节,使母亲不得不嫁入给父亲。外祖父为了不与荣家同流合污,忍痛与母亲划清界限,其实外祖父心中又何尝好受呢。”
荣夫人闭了闭眼:“你说这些,是在用刀子剜我的心啊。”
荣景辰苦笑:“若非逼不得已,儿又何尝愿意提及母亲的伤心事。”
“逼不得已?”荣夫人冷笑一声:“皇帝驾崩,睿王世子进京,你荣家地位难保,想来我这儿寻敏国公府的庇佑?错了,敏国公府当年不会,现在也不会。”
荣景辰道:“求敏国公帮忙是真,但却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南楚江山,也为林家。”
荣夫人手指微微一动。
荣景辰继续道:“林晏将军昂藏七尺,雄才大略,当年在京城也是头一号风流人物,不知多少好女子芳心暗许。林将军骁勇善战,保境安民,使我南楚免遭他国侵略,护我南楚百姓安稳度日。当年林将军含冤而死,林家百年将门,声明受辱。母亲这些年在荣府,也没少收集证据,不是么?”
荣夫人眼眶微红,死死攥着衣袖:“是又如何?荣国林畜生不如,蔡雍助纣为虐。但凡有我活着的一天,必要替那些枉死的冤魂讨回公道。”
“那如果我告诉母亲,林家,还有人在呢?”
泪水夺眶而出,荣夫人双手颤抖:“你,你说什么?”
“令仪,还在。”
“真的?”
“自然,当年就是我在天牢换下令仪的。”
“是你……”
荣景辰苦笑:“母亲真是从来都不关注我,就连我喜欢令仪,母亲都不知。如今想来,若没有当年那件事,或许我和令仪之间还有一丝希望。”
荣夫人按下心中激动,她看了荣景辰一眼,说道:“不会的,只要你是荣家人,就不会有希望。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荣景辰无所谓的笑笑。
“其实母亲喜欢过林将军吧。”
荣夫人松开的手再一次握成拳:“林将军与林夫人情投意合,夫妻恩爱。我仰慕林将军不假,但我行的端做得正,从未肖想过不该想的。替林家人伸冤,不过是为了一个义字。”
“儿知道。所以儿今日来求母亲,也是为了全儿子心中一个义字。又或者,是为了替荣家,赎罪。”
“你想如何?”
荣景辰抬头直视荣夫人,一字一句道:“助我登上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