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颜广德”依然沉默。
“她到底哪里好?”靳言惨笑。“她不过就是个女人!如果我也是女人,是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就解决了?”
“颜广德”终于抽完一支烟,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到床边,弯腰一件件捡起先前激情时乱扔在地上的衣服。
靳言突然从后头抱住他,肌肤相贴。
即便看不见,颜广德也知道,那时的靳言表情悲哀到了极点。急促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令“颜广德”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颜广德很想叫醒梦中的那个自己,回头反手抱住这个人……然而就像前世那个孤独的四十九年一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里“颜广德”粗暴地推开靳言,然后穿上衣服径直走到门外。
夜色沉沉。
这是他和他的前世。是那个真实发生过的筚路蓝缕的前世。往事历历,犹如刀刻般留下印记。只要轻轻一触,鲜血便喷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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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广德那时候回去,是为了回到朱丽身边。
当年他与朱丽已经订婚了。朱丽与靳言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两个人互相嫉妒,两个人都同时怨恨着颜广德。颜广德夹在其中,像是行走在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库里的傻瓜。但那时他却不觉得。
那时候,他只觉得痛苦。
这痛苦,像是黑色的无间地狱。前世靳言曾无数次嚣张地对他说——“颜,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朱丽无数次哭泣着冲他喊道:“老夫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认真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个叫靳言的男人,而是你的心!”朱丽用手戳在他胸口,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老夫子,你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是对于靳言共赴地狱的邀约,还是在面对朱丽的眼泪时,颜广德都保持沉默。
薄情到可怕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摊开来,看清楚,然后亲口告诉我?只要你说,只要你说一声……我就死心。”靳言悲哀地望着他笑。细长眼角夹起,像是有无限情意,美丽如同一只决绝扑火的蝶。“哪怕你说让我从此滚蛋,你后悔了,后悔同我在一起,只要你说一声,颜!我就会离开。”
可是那时候的颜广德,既不能拒绝靳言对他的致命吸引力,也不能果决地与朱丽结婚。
最后的那三个月,2001年4月到7月的那三个月,三个人都活在无限痛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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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2001年7月,颜广德终于与靳言正式提出分手。
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夏天,蝉在高树上声嘶力竭地喊叫,冀北城街道两侧的落叶梧桐每一片叶片在阳光下都绿到透明。淡粉色合欢花开了一树又一树。他和靳言缓缓走在街道上,然后在长久的沉默后,突兀地道,“如果我说,你就放手,是吗?”
靳言仓促停下,脚下一个踉跄。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转过脸来,唇角轻抿,脸上肌肉剧烈波动,看着颜广德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简单的“好”字。
靳言当时的表情实在太过痛楚。
颜广德不自觉避开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他无处可逃,只能转头看向天空。天空一碧如洗,和靳言那双蓝色的眼睛一样。
一样明澈。
一样哀伤。
“J,我们之间,到此结束吧!”
颜广德单手插在裤兜里,半侧身不看靳言。那天他是铁了心要和这个男人断绝一切纠缠,从此回归安分守己的人生路。他是老夫子,是个老实男人。靳言带来的烈焰,会将他所规划的人生燃烧成灰烬。
于是那天,他坚定而又缓慢地继续说道,“十月份我会和朱丽一起去见她的家长,然后今年年底,我就会同她结婚。”
这是他与朱丽商量的结果。他们连车票都买好了,甚至于见朱丽父母的礼物,他都已经准备齐全,可是这些话他第一次对靳言说。
靳言长而久地沉默,呼吸急促,最后索性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仅仅过了十秒钟,靳言的声音终于传入他耳边。
很空洞,像是回荡在空洞的山谷内。又像是穿越了一个个荒漠的星球,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他的耳蜗。
“颜——!”
这声呼喊声带颤抖,颜广德抖了一下,不自觉地转过身。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拳头。
一个惨白的拳头,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样式简单的什么刻纹都没有的白金戒指。
戒指是靳言买的。为了哄颜广德戴上另一枚,靳言在床上使劲了浑身解数,可是颜广德最终也没如他的愿。那时候的颜广德,习惯将一切都分门归类。在那段不清不楚的纠缠里,从头到尾,失控的只有靳言。
那一天,靳言戴着一个人的定情戒指,恶狠狠地揍了颜广德一拳。
血迹沿着嘴角流下来。
然后靳言一声不吭,转身走了。起先两三步还算正常,只是比正常人要走得格外缓慢些,每一步都像会歪斜着倒下去。到后来靳言突然奔跑起来,他跑得很慌张,中间摔倒了三四次,然后再手脚撑地爬起来。
阳光下靳言歪歪斜斜地奔跑姿势,显然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时有人指指点点,戳着靳言的脊梁骨。
最后靳言终于还是重重地摔了一跤。他摔的很重,半天都爬不起来。
颜广德抬手擦干嘴边血迹,然后久久地持续地注视靳言离开的背影。突然间,身体不自觉抖得如同风中一片落叶。
那天,铺天盖地的夏光,蝉鸣尖锐地近似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