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号,艳阳高照。
被男神告白的第二天,艾卡文同学着急忙慌地转学了。
“京”字车牌的黑色保姆车不疾不徐地从汶城的中心街道上驶过,车里——
“伊人,你确定我们现在过去,他家里会有人?”车开到清北小区入口,裴乾还是有点不放心。
“应该有,昨晚艾老师跟颜巍打过招呼了。”楚伊人说,想起什么,转头对着身旁的少年,“颜巍是你爸的师兄,在清北大学当教授,论起来,你还得喊他师伯呢。”
卡文看着窗外,没应声,玻璃上映出他的侧脸,鲜明立体的轮廓就像是经过一笔一划精心勾勒过。
楚伊人有点儿难过,在她缺席的时光里,儿子像小树抽条儿般悄悄长大了,褪去青涩和婴儿肥之后,五官越发精致夺目——偏偏性格,越来越木讷寡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说来也怪他们夫妻,一个忙着赶通告,另一个则沉迷科研,都常年不着家,竟忽略了孩子的身心健康,等发现不对劲儿时,为时已晚。
“本来今天该是你爸亲自送你的,可他在国外来不了。”楚伊人心里很内疚,她拉起儿子的手:“但妈妈来送也一样,你在师伯家就像在自己家,别拘束,等爸爸妈妈一有时间就会来看你的。”
“嗯。”卡文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去,像是不大愿意跟她过分亲密。
楚伊人心里又开始泛酸:孩子是被保姆养大的,跟妈妈不亲,修复母子关系这事儿,到底是急不得。
“文文,我只听你妈说你要转学,还没问你为什么转学呢?是原来的学校不好还是什么?”
裴乾是楚伊人的经纪人,跟她家关系不错,更是把卡文当成自己的亲侄子对待。
“……”卡文沉默了会儿,垂着眼轻声说:“也不是不好,就是我高三压力有点儿大,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压力大?”裴乾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要我说,你还真没必要有这么大压力,反正现在上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你底子这么好,难道就从来没想过要进娱乐圈?”
这是实话。
楚伊人从祖父那里继承了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又从外祖母那里继承了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她的五官既有西方女郎的深刻,也有东方美人的柔和——
这些优点积极地映射到了卡文身上,更是达到了某种极致,皮肤细白,睫毛卷翘,墨中透蓝的眸子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的确很有明星相。
但楚伊人不这么认为,不等卡文出声就说:“快别提了,他哪儿是吃这碗饭的料,除了模样随我,其它全随了艾老师——不会来事儿,倒是在学习上很有天赋,市联考每次都是第一名呢!”
裴乾笑了,“你不问问人孩子自己的意愿就替人做主?”
楚伊人看向卡文。
后者弱弱地说了声:“我不想被太多人认识……”
“行吧,我保留意见。”裴乾说,人小孩儿自己都发话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第一名也不是这么好拿的。看你这黑眼圈重的,肯定天天熬夜复习吧?”
“没,乾叔,我就睡觉前看会儿英语。”卡文说,对着车窗照了照,眼皮子底下果然一片乌青。
楚伊人也觉出来儿子精神欠佳,跟他说话时显得心不在焉的,于是半埋半怨地说:“以后还是得早睡,学习不差那一时半会儿,长期熬夜会头秃不说,搞不好还会过劳死的。”
“……”
卡文卷翘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扇动了一下,又很快垂下去,悄悄掩去了眼底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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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伊人给说着了,这具身体的原主艾卡文真是在熬夜背单词时猝死的。而在另一个时空,他因同性恋身份暴露,被秘密处刑,乱枪打死,并放火烧尸。
惨痛还在每一根神经上激烈地跳动着,五十年的时光却像量子坍缩般在瞬间折叠,不着痕迹——
再睁开眼时,就来到了这里。
但也不是毫无联系,至少他与原主同名,卡文·沃克,他的名字。
或许冥冥中有所注定,正因为这点儿联系,他这只抱屈而死的孤魂野鬼才被召唤至此。
凭着艾卡文残留的记忆以及自身惊人的学习天赋,卡文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理清了原委——现在是2007年,他被秘密处决后的第五十一年,与米国隔了半个地球的华夏——可惜原主残存的记忆不多,不足以让他应付身边复杂的关系网。
但既来之,则安之。
为避免“说得越多,错的越多”,被认出这幅皮囊里换了芯子,他只好尽量保持沉默。
要不是突然被人告白,又差点儿按在单杠上强吻,他才不会提出转学的事儿。毕竟以艾卡文原本的木讷自闭的性格,开口跟父母提要求的可能性不大,显得很突兀。
然而,那个男生的一句话吓得他心惊肉跳:
“艾卡文,‘同性相吸’你信不信?我看得出来你是gay,我也是,我们在一起吧,没人比我们更适合彼此。”
是万弹穿心不够疼?还是烈火焚身不够痛?又或者是连累爸爸入狱、妈妈病死不够惨?否则,他哪儿来的勇气再出一次柜?
前世,他身体力行,验证了同性恋是不会被接受的,出柜等于灭亡。
当他在这个全新的时空再次睁开眼睛时,“性向”早已变成他口不能言,呼之即痛,到死都要坚守的秘密。
逃,他只能逃。远离那个对他告白的男生——这个可能暴露他性向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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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出神的卡文。
“有礼貌点儿,见面喊人哈。”楚伊人拿胳膊肘儿轻轻捅咕了一下他,“记着,是‘颜师伯’。”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门后是位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人,细窄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框眼镜,嘴唇略显薄削,带着温柔的笑意,给人的感觉有点儿书卷气,温润而舒服。
母子二人愣了,这人是谁?
青年眼皮一耷,不着痕迹地把两人打量了个遍,随即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快进屋,刚才我还在想中午差不多就能到,还真是。”
卡文:“?”
对方的热情让他心里生出种大事不妙的感觉,站在门外迟迟迈不开步。该不会……
“你是我师哥的学生吧。”楚伊人回过神来,又看了对方几眼,有点儿同情地说:“放假还得来导师家,真辛苦。”
不是经常有报道说,现在有些导师喜欢把学生当免费苦力,洗衣烧饭取快递嘛!
“你导师呢?不在家吗?”她问,稍重的语气透露出她的话外音——
如果颜巍也是这样的无良导师,今天她说什么都不能让儿子寄住在这儿!
“导师?”薄薄的镜片后,青年那双清泉般温凉的眼睛中浮起了笑意,“来之前,清华哥难道没跟你们说,我比他小吗?”
卡文&楚伊人:“………………”
这何止是小,这分明是特、别、小,好吧?
他俩都只听过颜巍的名字,没见过本人,想艾爸爸今年四十三,颜巍比他还高一届,怎么着也得四十出头吧,哪曾想竟然是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呢。
好尴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