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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招魂(1 / 2)


骤雨初歇,青石地上的水潭正积着雨,聚着早春的湿冷。

天边彩霁终现,刘枫旻与褚锋一早便整装前往华瑁街巷,脚步方停在贾宅门前时,青乌色的宅门伴着刺耳的吱吖声,不留防备地豁然打开?。

宅门内走出一个年过不惑的长者,手里揣了一袋沉甸甸的钱囊,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匆忙敛起面色的阴重,转而狐疑道:“你们是?”

刘枫旻睨了眼长者的钱袋,用的布料做工粗糙,并不铺张,再观他一身黑衣素布,不像个商人打扮,应是府内的下人或管家,仍谦和道:“在下二人是船商,昨日与府里夫人会过面,来找贾老爷谈生意的。”

长者原本暗淡无?光的眼中陡然充斥着怒气,言语中带着激愤,“那个女人只是个妾室,她不配称为老爷的夫人。”

刘枫旻微蹙了眉,凝神思索着长者的燥郁神态,心中暗觉过犹不及,然片刻后,旋即舒展开?,轻笑着道歉,“是在下说得?不得?体。敢问您是?”

长者敛起方才剑拔弩张,僵滞几秒后,神色转为平缓,歉声道:“我是府里的管家,鄙姓楚。刚才冒昧了。您二位既然是来谈生意的,来者便是客,还请多见谅。夫人过世的早,在老爷面前,听不得?夫人二字,望二人海涵。”

刘枫旻笑意亲和,虽隐约觉得?管家只说了表里,对于小?妾的仇恨被只言片语遮盖了,但?到底是别人家事,只是点头道:“明白?。”

管家将钱囊重新放回袖口,弯腰将他们送入离贾老爷的书房不远的中庭,立在廊间,脚步微顿,先与他们告别道:“老爷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胸闷气短是常事,脾气是古怪了些,却是个说一不二的生意人,直爽的很。二位公子见了就知道。”

刘枫旻扬眉向书房内眺去,见屋门紧闭,门窗四锁,而今日乌云悬空,光照又是朦胧,实?在不适于办公,疑问道:“在此地办公?为何不点盏烛灯?再说胸闷者,还不通风吗?”

管家眼底闪过一点阴迹,很快便隐下情绪,无?奈道:“这是老爷的习惯,做下人的说不了什么?。”

说罢,他率先以有事推辞向刘枫旻告了辞,再指了指中庭边的屋子,做了个相送的手势。

等管家走远,刘枫旻才放下脸上的笑意,淡淡道:“贾宅,有些奇怪。”

褚锋轻“嗯”了一下,望着管家离去的脚步,沉顿片刻后,直言道:“管家是个练家子。”

刘枫旻耸耸肩,再环了眼贾宅内的园景,正色道:“管家方才出门是为了办事,手里提着沉甸甸的银袋,一看就与他的月银不匹配。而我们不过萍水相逢,陌生得?很,他单单听了我们几句话,就能放心的把我们扔在贾宅,不受人监视,证明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褚锋缓步向前走去,侧身看着刘枫旻紧锁的眉,忽而想起什么?,悠悠道:“皇上来信,说派了恭王前来广凌协助你办案,你事无?巨细以己身安全为重。这次也是,别再落个险些被刺的事,我不好交代。”

刘枫旻笑意悉数隐去,眉目如春寒露水般冷凝,“恭王要来广凌?”

他自然明白?赵文硕的意思,也知他是出于关?心与大局,确实?让恭王来广凌,能减轻他不少负担,可恭王眼底的欲望与占有,多少让刘枫旻心底生厌。

褚锋停下脚步,回头望见刘枫旻面色凝重,语调淡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枫旻吐了口浊气,收起眼底的复杂,觉气氛太过沉重,换上一张笑脸,揶揄道:“辛苦褚大人一人要长两双眼,盯住了刘琪,又来一个恭王。”

褚锋白?了刘枫旻一眼,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二人叩响了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报上姓名时,书房内的声音便充斥着躁郁,怒吼道:“不是让任何人都别打扰我吗?”

刘枫旻与褚锋对视了一眼,果真如管家所说,贾府老爷的脾性暴躁。

他耐着性子,低声道:“贾老爷,您妾室洪梅可有与您提过今日有一船商会登门造访?”

屋内的声音凝了半瞬,书房门才被打开?,贾老爷的鼻息微重,面色却已恢复往常,只是扑面而来的浓厚檀香味,让刘枫旻不经拧起了眉。

贾老爷声色中带着很浓的咳意,将刘枫旻二人请进书房,解释道:“妾室与我提过,没想到是二位如此年轻的少年。后生可畏啊,你们想与我谈什么?样?的生意?”

刘枫旻不急回答,先环了圈室内,见书房内摆设陈旧,都偏女好,实?在不像个年过四十的商贾用的房间,再观四周墙面上,都挂着符咒与经文,总有种说不上的压抑感向他袭来。

他怔了一会儿,良久后才回神,应对如流道:“在下刘枫,身边这位名唤褚时锋。我们昨日有幸见到了您妾室的钱袋,布料一绝,苏绣工艺更是美轮美奂,想着若是出口到外邦,收益必然不菲。”

贾老爷的咳声更重,听着刘枫旻口里的生财之?道,面上没有半点欣色,兀自起身将欲烬的沉香再换上一把新香,点香的手都发着颤。

等他点完了香,才回到座上,目光悠长的凝着刘枫旻,触动道:“我的生意就是苏绣起家的,我从前的夫人是江南有名的织女,绣品绝迹天下。可是她走了,虽是后继有人,功底还在,但?我对做生意的热情啊,也就一去不复返喽。人这一辈子,总是到老了才遗憾,想起过去的种种错事……”

刘枫旻未想过贾老爷会先与他们提起先夫人,也多少明白?了管家口中贾老爷的忌讳,认真听了几句后,却在贾老爷说道“错事”二字时,戛然而止。

而贾老爷眼神里,汹涌过的悔恨与忧惧,让刘枫旻目光深敛。

“哈哈,瞧我说到哪儿去了,这香点的我成天浑浑噩噩的,都说胡话了。刘公子别介意,生意当然是要做的,您与朋友若是不嫌弃,就先在我府上住下,我们慢慢洽谈啊。”贾老爷原本昏沉的面色猛的清醒,捻着下颚的胡须,一捋捋地顺着,目光重变明朗。

刘枫旻闻着愈重愈浓的沉香,心中也暗感闷烦,出声提醒道:“您有咳疾,室内点那么?重的香,不利于病势好转。”

贾老爷摇了摇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漫不经心道:“人老了,毛病也就多了。我除了咳疾外啊,头疼也是个老毛病。只有点沉香的时候,才能舒缓些。”

刘枫旻思了片刻,目光落在香炉上冒出的缕缕青烟与烟灰下的白?色粉渍时,讳莫如深。

二人离开?书房后,被贾府书童领着去了客房,书童约莫十五年岁,生得?幼小?,比刘枫旻与褚锋矮一个头。

“刘公子。”书童拽了拽刘枫旻的衣角,面色紧张,声音也微微带着颤。

刘枫旻低下头,挑眉示意书童接话。

书童向后眺了眼褚锋,匆匆收回视线,小?声道:“褚公子可是个哑巴或者是个聋人?方才我与您二位打招呼时,那位公子面色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语气中满是对褚锋的畏怕,而回眼望向褚锋时,眼底却掺着一丝?情。

刘枫旻听罢,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忍下心头的笑意,复开?口:“他确实?是个哑巴,所以生性自卑,你无?事别去招惹就好。”

书童乖巧的点点头,不敢再看褚锋一眼,偶尔想回头瞧瞧褚锋的动静时,极力压住心头的好奇,嘴里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刘枫旻低瞥过书童时,觉得?他是个有趣的孩子,便攀谈道:“你这么?小?,为何要来贾家做工?”

书童的脚步微顿,垂着头,声音细小?而无?奈,“我自幼无?父无?母,管家把我收养了。他给?我起名叫小?风,便是我的爹爹。至于老爷,他膝下无?子,从前据说有个儿子,却在满月时就夭折了,老爷说看我亲切,就让我当了府里的书童。”

刘枫旻目色透着怜惜,也细细品了贾府的过往,总觉得?藏着桩悠长凄惨的故事,转念后,本想对小?风说声抱歉,却再被抢了先。

“这也无?事,我现在有两个爹疼着,洪姨娘更是把我当骨肉至亲疼爱呢。倒是褚公子,长了张如此俊俏的脸,若不是个哑巴,身边肯定围了不少的美人儿。”小?风的脸上泛起红晕,忍不住回头盯着褚锋的脸看了良久,一路啧啧称赞褚锋的容貌。

刘枫旻注意到小?风嘴角的痴笑,不禁笑了声,“人小?鬼大,怎么?,你看上了这个哑巴?”

小?风颔首,紧咬着下唇,一脸被说中了心事的表情,步伐走得?更快,将刘枫旻与褚锋二人抛在身后。

刘枫旻放慢脚步等身后的褚锋,盯着他的脸端详许久,面上带着欠揍的笑意。

“何事?”褚锋被盯得?头皮发麻,先前刘枫旻与小?风时不时向后瞥瞥自己,也尽收他眼底,不由问起。

刘枫旻单手撑在嘴角,呵呵笑道:“不曾想过眨眼一瞬,你这张脸,配上你天生哑巴的背景一烘托,竟拐了个幼童回家啊。”

褚锋听得?一头雾水,暗觉刘枫旻话中带讽,索性不理?睬,加快脚步跟在小?风身后。

刘枫旻饶有兴致地凝着小?风的慌乱脚步,与刚才话里半喜半悲的故事,总觉得?贾府还有另一方天地,藏在光明背后,只等云涌风起之?日,才被揭开?。

小?风为他们二人整好了床塌,方欲告辞前,又拢了拢刘枫旻的胳膊,面色坚定道:“刘公子,您和褚公子说说,若是他三年后还未娶亲,我就让我阿爹来向他求亲可好?”

刘枫旻听得?瞠目结舌,全然没想过这个心里没半点城府的小?孩,竟将他的话当了真,支棱道:“他,他并不适合你。”

小?风听罢,拢着刘枫旻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垂着脑袋,悻悻道:“那样?长相的公子,果然有了心上人。”

刘枫旻见他一副要为爱做傻事的神色,忙解释道:“他是个哑巴,配不上你。”

小?风陡然抬头,眼底星辰密布,生出一片光彩,声音昂到褚锋的耳朵,“即便他是个哑巴,小?风也愿意与他在一起。想不到刘公子仪表堂堂,竟还低看了残疾人。”

这话算是被褚锋听全了,再讷的木头,也知道小?风话里的意思了。

刘枫旻哭笑不得?,回看褚锋时,见他眼底闪过慌张与惊疑,狠瞪了自己一眼后,缓缓走向小?风,认真道:“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们才不合适。”

小?风还没来得?及沉浸在悲伤时,却被褚锋的声音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褚公子您不是个哑巴?”

褚锋面上虽是不变的冷峻,却被小?风的话哽住,只是闷闷回了个“嗯”,就往内室走去。

小?风望着他的背景,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该是个被人甩的境地,落寞道:“刘公子,您知道褚公子心中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刘枫旻面上还挂着的笑意忽而一僵,再无?方才的轻松与惬意,心中升起“洛红”二字时,目光幽深浅淡。

“刘公子?”小?风疑声打断了刘枫旻的思绪。

刘枫旻低嗯一声,喝了口茶,意味深远道:“不过,我倒是更希望他喜欢的是你。”

小?风闻言已了然,虽是个孩子,然自幼就没父母疼爱,他的心底明透着呢,憨笑道:“刘公子不必安慰我,褚公子这种说一不二的人,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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