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茶曾在赤城山见过那种镣铐,是专门用来栓畜牲的。
见恶鬼褪去,陈清酒便撤了咒印,看着眼前笑容依旧温润的男子,他心里一时竟不是滋味,半晌才神色晦涩,复杂地问了一句:“郁渊,你如今,可是安好?”
“我自是安好。”
郁渊不慌不忙地抬手行了个礼,接着嘴角就挂起一丝恶意的笑,他原形毕露道:“不知弟妹你亦安好乎?”
陈清酒嘴角一抽,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又想起了他与郁渊初见时的情景。
当年他一句话未问出口,这人便先来了三句话,叫陈清酒不得不起了掐死他的念头。
那三句话分别是:弟妹醒了?弟妹吃茶否?弟妹请吃茶。
去他妈的弟妹!
当年他就该放火烧山,把这人烧死在庄子里!
儿茶砸吧着嘴,着实想笑,而郁渊的视线便转了过来,他的眼神犹带着笑意,只是却看的人发怵。
陈清酒往前走了半步,挥袖落下一道灵障,“你且在这里等着。”
“啊?”儿茶不明所以,来不及反驳,就看那人转身走了,而一同离去的郁渊还转过头来,对他颇为挑衅地眨了眨眼。
这不是羊入虎穴吗?
“来时我且听人说过永宁村之事,镇压如此多冤鬼,寻常修士,惜命,修为高的,不知晓,直到瞧见外面那些手笔……”陈清酒目光看向黄土之中的尸骸残骨,他缓慢走着,想起石碑上的内容,不禁叹了口气,“永宁村此番劫难,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郁渊踏在人间地狱之上,同样走的闲庭若步,听闻此言,笑道:“这话问的,你怎么就不怀疑我一个大魔头留守此地,是别有用心。”
陈清酒默然无语,看了他一眼,“人不会是你杀的,这点我清楚,我只是好奇,是什么缘由,叫你留在这里?”
郁渊无奈,颔首笑得讥讽,“陈清酒啊陈清酒……”
他指着陈清酒的心口,一字一句,蹙眉道:“你就是同绛灵一样,傻得可怜,所以死在了自己人手上,那些人,让你变得谁也不敢相信,甚至是那个孩子。”
他看向儿茶所在的方向。
陈清酒将他的手拍开,反驳道:“我没有。”
“哦?”郁渊挑眉,手臂环胸,俯身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问道:“那灵均仙主倒是说说,此次与我幽会,是要谈什么?”
陈清酒挽起衣袖,将手臂上的绷带解开,“这个你应该知晓。”
“黄泉咒印。”郁渊双手托起他的手臂,仔细看着那血咒纹,微微冷笑,他眼皮都没抬,略有沉思道:“当年他们尊你一声灵均仙主,你那时也是要一步成仙的人了,可我那缺心眼的师弟刚一死,尸体都还热乎着,这群人就立刻倒戈,用销魂钉将你钉在石棺内还不放心,非得落下黄泉令……你后悔救他们性命吗?”
陈清酒面无表情地缠上绷带,反问他道:“七转安魂令也要耗费半生修为,你立下这些石碑,难不成是图心安?”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郁渊冷哼一声,抬起手指,指着陈清酒鼻子,阴森森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就和我那蠢师弟一样,犯贱,怪不得进了一家门。”
陈清酒木然且不要脸道:“多谢师哥夸奖。”
郁渊:“……”
这人,哪有当年半分可爱劲!
一不小心将自己搭进去的贱人郁迅速翻过此页,他从草垛里随手抓了一把稻草,编织出个小人儿,然后乘机报复性地扯下陈清酒几根头发,缠在上面,“你对这些咒术巫蛊的造诣不亚于我,应该知道黄泉令的霸道,饶是老山主在世,集我二人之力,也没得法子去掉,你知道施咒人吗?”
稻草人在郁渊手中烧成灰烬,陈清酒手臂上的绷带松松垮垮地搭着,那些血红色的咒纹渐渐消退。
黄泉咒印,只是暂时隐藏了而已,郁渊的傀儡娃娃能撑住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里,施咒人无法通过黄泉令带走他。
陈清酒想起那蒙面人,点了点头,“见过,不认识。”
“黄泉令曾被列入禁术之首,当年能参透此咒之人,据我所知,只有三人。”
郁渊略加重语气,陈清酒懂他的意思,当年参透黄泉令的三人,除了郁渊,都已亡故,而另外两人,也只是郁渊所知晓的。
郁渊道:“你要清楚,黄泉令,会将你拉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陈清酒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他这番话,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他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是如何安抚这些冤魂的?”
郁渊愣了愣,看着房屋瓦舍间干涸的血色,神色微变,低声道:“只有罪恶的血染红这片土地,才能浇灭他们的怨愤。”
“那些临死前的无助,恐慌,让他们的瞳孔中死死印下了罪人的面容。”郁渊低笑,哑声说道:“我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将罪人拖进来,烧了,砍了,吃了,随他们开心……”
“你莫要忘了……”郁渊偏头看陈清酒锁紧眉头,不禁失笑,他一身血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地上枯骨中爬出的冤魂站在他身后,透着绝望与疯狂,郁渊僵硬道:“我是地狱里的人,生在地狱,活在地狱,如我这般的人,只会一辈子留在地狱里,我们是憎恶光明的,因此不怕报应。”
陈清酒静了静,拭着软下语气,“若日后太平,你也不打算出去?”
郁渊看着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微微笑开,并未言语。
郁渊送陈清酒和儿茶出了永宁村,七转安魂令已经封死,郁渊作为落阵人,若非阵毁,他是不能再踏出阵法一步的。
隔着一层森严的石碑,郁渊望向那一大一小离去的人,忽然慢慢开口:“陈清酒,其实永宁村出现的,并非焱虫。”
陈清酒不过走出几步,郁渊声音虽小,但他耳朵比眼睛好使,听到这句话,迟钝的扭过头。
而郁渊站在石碑后,依旧对他笑了笑,然后便没入风沙中。
――――
山庄夜风吹得冷,大红灯笼挂着,也添不了多少暖意,郁渊穿着单薄外衣,再挂了一件黑色披风,就坐在庭院中。
他双膝之上横着一把长剑,正在仔细擦拭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微弱而不失警惕的声音软糯道:“请问,阁下何许人也,此地……”
郁渊听见他说话,手下动作一顿,随后将剑入鞘,放置在石桌上,侧身仰头看着站在烛火下微微蹙眉的男子,毫无礼貌地打断他,笑道:“弟妹醒了?弟妹吃茶否?”
郁渊勾起身后的茶壶,手腕转了转,温起茶水,沏下一杯茶举起,接着客气道:“弟妹请吃茶。”
短暂的怔愣后,陈清酒才反应过来,这人竟在言语之间戏弄自己,不禁面色薄红,只可惜他天生不会与人对骂,憋了半晌,也只是干巴巴说了句:“你叫错了。”
“没错。”见陈清酒不打算吃他这杯茶,郁渊自个饮尽,翘着腿,手指托着下巴,道:“我且问你,你可认识绛灵?”
陈清酒眉头一皱,却是犹豫问道:“你是绛灵的师哥,郁渊?”
郁渊含笑点头,慢慢说道:“我是绛灵的师哥,你是绛灵的道侣,那我唤你一声弟妹,可否有错?”
陈清酒:“……”
郁渊这话说的陈清酒无言以对,他不是个没皮没脸的人,听得这番戏言,便不打算理会,正要转头离去,忽然院中林风微动。
郁渊侧目,看着原本搁置在石桌上,如今却抵在他脖颈处的长剑,手指轻敲膝盖,笑而不语。
身后,绛灵站在阴暗处,手中的长剑竖起,他提声笑道:“师哥,酒酒他面子薄,说不过你,你莫要再欺负他了。”
郁渊轻指将那长剑弹开,痛心疾首道:“绛灵山门果然都是些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师父他老不死的当真是瞎,才收了你回来,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法之哀,门派不幸……”
郁渊一手扶额,甩手催促,“滚滚滚,赶紧滚。”
绛灵笑了笑,将长剑放回原处,带着烛火下的人御剑飞至半空,忽然回头,俯身不吝赞美,“师哥眼光独到,那柄长剑同您本人一般,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