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戎也是无意间听太史局的令官提起过一次,游仙枕确实可梦游五湖四海,但有极大的可能出不了梦境,一辈子都困在里面,疯疯癫癫,严重时甚至可能会致死。
他联想了下前因后果,从最初的李言,李菀之,井建,再到后来的奚荷和潋滟,无一不是因为接触过游仙枕而精神出了问题,甚至包括他和甘棠,也是因为游仙枕而莫名来到了这里,再也回不去。
而杨国公这人极富野心,朝堂上下有一半人都是他的门生或是交好,竟隐隐要有种权倾朝野的架势。皇上表面上没有说过什么,但内心的忌惮肯定是会有的。所以厉戎猜想,或许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游仙枕有极大的可能致人疯傻,所以他特意将此物赏赐给了杨国公,并不是为了抬重他,而是想要暗地里给杨国公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再如此猖狂罢了。
皇上老谋深算,这样的做法简直称得上是一举两得,既给杨国公府巧妙地施了压,又在民间百姓口中提高了自己的声望。
但他却遗漏了一件事,杨国公既然在朝中遍布门生,总会有办法得知游仙枕的秘密的。但是作为臣子,杨国公不得不接,不但得接,还要接的感激涕零。
正当在发愁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赏赐时,这时杨国公恰好无意中发现了嫡子淮岸和陈国公女儿奚荷之间的事,他当即生出一计——陈国公爱女成痴,若是奚荷疯了,这岂不是打击他的最好办法吗?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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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听到这里,皱着眉,满脸厌恶地说:“宦海之争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何要牵扯到子女身上,未免太过不大丈夫了!”
是啊,他说的没错,明明只是父辈间的政敌之斗,却偏偏祸及了子女。
何其无辜。
“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甘棠问。
厉戎眼里带着点儿嘲讽,沉声回答道:“有一大部分是不良人调查得来的,而另一小部分……”
则是杨国公上门亲口跟他讲的。
杨淮岸希望得到父亲的信任,便一口答应了杨国公设计将奚荷引到府邸里,并找借口让她接触到游仙枕。
事情进展的无比顺利,奚荷隔了没多久,果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疯疯癫癫,六亲不认。而杨国公始终作贼心虚,便让下属散布谣言,谎称游仙枕无故遗失,并装模作样地派了人手满城张贴悬赏。
陈国公爱女心切,特地上书恳请皇上能让不良人彻查此事,这般正常的要求皇上自然不可能不答应。于是厉戎在相隔了将近十年之后,又一次开始为了游仙枕而四处奔波。
不良人的办事效率极高,没过多久就将完完整整的过程送到了厉戎手里,他刚看完还没来得及进宫禀报时,便听到老管家过来跟他说:杨国公上府拜访。
厉戎看着手中的密报冷笑,连收都没收起来,随手就扔在了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杨国公身上还穿着早朝时的红色官服,向来阴鸷的脸上难得带上了几分谄媚的笑容,他先在门口给厉戎行了个礼,才找了个靠边儿的椅子坐了下来。
按理说厉戎应该起身回礼,但他却没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国公,语气带着些许嘲弄。
“国公爷可真是手眼通天啊,我这才刚刚得到消息,你就找上门来了。”
杨国公低下眉,尴尬地搓手笑笑,说:“厉统领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厉戎看着他没说话。
沉默蔓延了几秒,谁都没有开口,仿佛谁先动了谁便先落了下风一样。
终是杨国公先站起身,他走到厉戎面前,伸手从袖里摸出一张纸,放到桌上,压低声音,语含深意地说:“厉统领是个明白人,杨某也就不再绕弯子了。这是五千缗的条据,厉统领随时可以去洛阳城中的任何钱庄兑换。”
他说到这儿,话锋突然一转,双手撑着桌身体前倾,像是终于撕破了所有低声下气般,一双细长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厉戎,“厉统领年少英才,只屈居于一个不良帅的位置未免太过可惜了,若是这次能帮杨某渡过难关,杨某必将感激不尽;若是厉统领不愿帮这点儿小忙……”
厉戎神色未变,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往下说。
杨国公嘶哑地笑了几声,意味深长地问他说:“我虽然年迈,但记性还不差,几年前吐蕃入侵,厉统领率领的一支不良人全军覆灭,损失惨重啊。而我还听说当时你的好兄弟也葬身在那场战争中了,后来皇上降罪时,不还是贺荀贺统领帮你把所有的罪责都扛了下来吗?”
“同袍惨死,贺荀也在流放的过程中意外身亡。厉戎,你还有脸安安稳稳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吗?别忘了你现在身上穿的这身紫衣可是用你兄弟们的鲜血换来的。”
“真是可惜了,听说当年与你交好的陶慎言,也是个惊艳才绝的少年人物。这么多年,你想到他们时难道不会夜夜难眠吗?”
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痛处似的,厉戎脸色终于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他握紧拳,耳边不可控制地响起杨国公说的那些话,自虐一般,一字一句,清晰彻骨。
——别忘了,你身上的紫衣可是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
——真是可惜了陶慎言,也是个惊艳才绝的少年人物啊。
——还有贺荀,你最看不上的贺统领,为了替你顶罪,在流放的过程中意外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