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绣是被浑身的酸疼叫醒的。
草垫子摸着柔软,却同那二十层床垫下的豌豆一般,和衣睡在上面很是膈人。她捏捏肩膀,怀念起鸭绒被与席梦思来。若再住几晚,肯定骨头都散架了。
天色尚早,她爬起来烧壶热水洗漱罢,又拿张纸细细盘算日后的规划。
现在的全部家当只剩一辆破板车和那口大铁锅,米面油柴都得重新购置。
小炒菜肴肯定不行,既无处供食客坐下慢慢品尝,也无碗筷调羹之类的。
看来还是得重操旧业去街上摆摊,林绣在纸上写下几个方案。首先不能就地而坐,得让食客们拿走了吃。
糕饼点心太费功夫,何况从牛乳糖油再到精米精面,无一不是白花花银子堆起来的。
诸如馄饨卷饼之类包肉包菜的小吃又不易保存。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在纸上划掉这几个备选项。
正冥思苦想着,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外面细雨飘蒙,带着雨丝的风也窜进来。
林绣闻声抬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陶小姐?”
陶如蕴撑着伞,耳边明珠摇晃,轻飘飘一句话带着香风落了下来,“既无处可去,为何不来陶府找我?”
她打量四周一眼,很嫌弃地皱起眉头,“何苦在这地方凑合。”
林绣怔了怔,不知该说什么。
自上回送过雪媚娘,她又提着新鲜糕点去了陶府几次。虽丫鬟说陶小姐很愿与自己交好,她只当贵女八面玲珑,惯会做事,从没想过找她帮忙。
陶如蕴合起伞,眉眼一扬,补充道,“是阿宜告诉我的。”
沈宜昨日赏花归来路过移观桥,听说一户人家屋子塌了,还是个卖炊饼的小娘子。她拦下邻居细细打问,才知道那小娘子似乎是去庙里暂住几日。
阿宜,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沈家大小姐吗?林绣若有所思。
沈小姐尤其喜欢双皮奶、芒果酪之类的,只是在府上碍于淑女颜面,不好过多贪口。自己摸准了她的口味,总换些新花样,两人渐渐熟稔起来。没想到她是个如此面冷心热的。
看她出神地想着什么,陶如蕴有些心急,“你就打算一直在破庙住下去吗?”
“我已找到了暂住的地方,一会就搬到邸店。”林绣眼眸半抬,心中有些许触动。这些高门小姐们,倒真是很有些热心肠。
陶如蕴松了口气,语气仍有些生硬,“那就随你吧。”
林绣手心一沉,多了一兜碎银。
“她托我把这些给你。”陶如蕴本来走出几步,又转身道,“陶府空闲屋子多得很。”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就走了出去。
言下之意明白得很,林绣把银子细心装好,目送她走远。
唇角却是不自觉地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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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城隍庙不远就是梅关,此处临近驿站,常有驻京官差、各色买办商人和外地游客出入。因此饭馆酒庄之类极其繁多,几乎要达到三步一家,五步一楼的程度。
不知这噱头真假,京中灌汤包第二十八代传人和前朝御厨重重重孙等在此齐聚一堂,来过某家小店微服私访的皇帝比历代帝王传记上的还翻了个番。
邸店住宿,脚店吃喝。林绣挑了家便宜的打包入住,褚钰一间,自己和阿蛮一间。
收拾妥当,肚子也早就叫起来,顺便出门去找些吃的。
酒楼门口立着青衣白衫、手搭毛巾的伙计,笑容灿烂可比现代的门童。对来往顾客说辞却是不同,年轻些的通通唤作“官人”,富态些的则叫着“员外请进”。
林绣被他拍马的技艺吸引了,在酒楼门口踱来踱去,边想着若不是钱要拿来重新摆摊,也不至于现在“三过其门而不入”。
磨蹭了一会,终于寻到间家常面馆。林绣不急着点菜,待看清面食大多几文一碗后,才慢悠悠入座。
这家面馆卖的饭食没甚特点,主打便宜量大,一分一角赚的都是辛苦钱。因此在一片精巧价昂的“旅游餐”中脱颖而出,才清早就人头攒动。
入店坐定,林绣招呼着小二,“我来碗素面,再要两碗卤肉面。”
褚钰和阿蛮争先恐后,“我也要素面。”
林绣笑起来,在两个孩子脑袋上各敲了一下,“看把你俩小气的。”
又转头向小二吩咐着,“来三碗卤肉面。”
“您可还要来点配菜?今日麻辣兔头与卤毛豆都绝对新鲜。”小二笑得可亲。
旁边食客俱是左手蒜瓣右手卷面,再配一盘凉拼或是卤牛肉,吃得风卷残云。
努力咽下口水,林绣摆摆手,“吃不了那许多。”
没坐一会儿,漆黑托盘码了三个白瓷海碗,利利索索地端上桌。
酱红卤汁挂在面上,浇了芡一般极浓稠,缓缓流动着。碎肉和面条不分你我,黏糊糊、热呵呵地堆起满满一碗。
卤肉看着简单,大到肉的选用,小到青红花椒的成色、八角草果的用量无一不重要。若卤制过程哪步出了差错,做出来的肉便味同嚼棉花了。
面碗侧边卧着一个很精巧的溏心蛋,漂亮的好像能印在泡面广告上。林绣拿筷子尖一戳即破,金灿灿地流到面条上。她挑眉,古人智慧诚不我欺,谁说只有华尔街证券经纪人才会吃班尼迪克蛋。
烫得微微发蔫的几根青菜摆在旁做装饰,愈发显得这幅“广告画”浓墨重彩起来。
面是碱水面,微黄而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