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岑滞云。青音记得分明,因此事并未向外披露,是太子诸起告诉她的。
“他死相极惨,以至百人长同太守都不知如何向岑威交代,央着我替他们开口——”说这话时,太子立于床前,任由婢子们替他宽衣解带。
而青音则满面虚弱地躺着,有气无力地转动眼睛看向他,那是彼时她唯一能做的事。
“本宫亦是未曾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着,”诸起接着说下去,“‘凌迟’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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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的贺礼经由岑青音亲自过目,其中一项,她将月季花换下,说是“太俗”,随即更替成题字。
等见了宁老夫人,又磕头道了些祝贺的话,青音方才直跪起身。
下人们立即卷入宣纸笔墨,青音道声“献丑了”,随即提笔书了“福如东海”四个字。刚劲有力,柔而不弱,教在座诸位皆是拍手叫好。
青音虽年幼,但所学技艺皆是师从名门。其中书法更是令当今全京城一字难求的大家都点头称赞。
她刚送上这件临场的贺礼,便立即有人不甘默默无闻。原是宁家的七小姐,先前青音也和她见过。宁家多子多福,生的女儿却少。因而得了个老七,便爱护到心眼里去了。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做玩具,宁家的长辈们也想法子给她。
宁七小姐平生最厌烦旁人夺她风头,此时立即吆喝下人,命他们速速将纸墨砚台拿回来,又朝自己老实巴交的跟班徐氏道:“不就写个字而已,本小姐也会。”
徐氏唯唯诺诺,说不上话,更叫宁阮阮大发雷霆,将狼毫笔扔到她头上。
见她粗莽无知,樱缅不由得噗嗤一声。
青音道:“笔墨皆是岑府的东西,我另有用处。小姐另寻器物吧。”
此时她没闲心理会宁阮阮。坐下正要歇息一阵,岑樱缅乐此不疲地贴过来道:“姐姐,宁阮阮可有够讨人厌的。”
青音喝茶,未料是青茶,微微皱眉。宁家乃是书香门第,辅佐君王亦是祖传要务,同岑家这种乱世里发迹的家族有着天差地别。宁阮阮是被娇惯了,但骨子里绝不会像岑家的孩子们一般充满狠戾。
想说“你也差不多”,但末了还是收声。只因这青茶香气太浓。
她二人正坐着,跟前忽然落了道影子。岑韶越问:“你们可见着那条野狗没有?”
青音默不作声。樱缅道:“那位也来了?”
说来也不怕被笑话,青音这时候才知晓他们说的是滞云。
“是有些尴尬。但父亲大人有道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不能家族来往一律谢绝。”韶越说。
青音总算开口:“父亲说得在理。”
她起身,并未思量岑滞云的事,却不自觉去寻他的影子。青音穿上鞋,扶住巧鞠从台阶上下来,也有许久不曾来过宁府了。
樱缅又似牛皮糖粘上来:“六姐姐,你可知五哥去找那位打架的事?”
“他们动手了?”青音吃了一惊。她不喜岑韶越,但若是平白无故听闻他自寻死路,多少还是有些讶异。
“没打起来。”樱缅道,“那位将五哥耍了一通。通篇五哥都任人拿捏,弄不好,实则那位继兄是位英雄也未可知。”
“你这又是说的哪里话。”青音不由得勾起唇角。
樱缅尚在绵绵不绝道“既是兄弟何苦闹得如此不堪”,而青音则以失去温度的目光盯着她。
在不堪到那地步前,姐姐会先一步把你送走的。
晚宴时分,女眷们同挪去了隔壁屋。
天干物燥,风渐渐吹起来了。待下人们将屋檐下成串的灯盏点亮,随即将屋子里的火烛熄了。餐饭丰盛,青音却没动几下筷子,光给樱缅添菜了。
风忽然劲了。
灯火就在一刹那悉数熄灭。室内一片漆黑,有胆小的尖叫起来,引得屋子里凭空添了些惶恐。
青音屏气凝神。她在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中等待。
那人果真来了。同青音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来人好如一头凶暴的野猪,又像歇斯底里的怨妇。她憎恶地撕扯着少女的衣裙、对着少女的面颊左右开弓。
被抓住的少女正咀嚼饭食,此时猝然噎住、四肢抽搐而不能自保。
发觉少女反抗,歹人之心愈发畅快,沉闷的女声细碎道:“岑青音,你也有今日——”
随即便觉,咽喉间抵住什么。
承受暴行的少女隐隐约约唤出一声“救命”来,嗓音不类岑青音,反而像是岑家的七小姐樱缅。
满腔恨意被惊惶覆盖,徐氏张皇失措,刚回头便吓得号啕一声、跌坐在地。
少女手中的刀泛出亮光,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盯着她瞧,无灯映照的漆黑中与可怖的女鬼无异。温柔的杀意如香氛四溢,青音徐徐扬起嘴角,道:“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