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明抓得那样紧,阮陌北只觉胳膊上的肉都要被他扣下来了。
眼前的孩子是有多无助,才只能依赖他一个刚出现不过十几个小时的陌生“鬼”?
阮陌北忍着疼痛,轻轻拍了拍少年手背当做安抚,轻声道:“好,我们要去哪儿?”
“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贺松明呼吸逐渐平复下来,阮陌北的支持,让他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个地方带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梦魇,哪怕一秒钟他都待不下去了。
他迟早会死。
强忍着胃部的灼痛和痉挛,贺松明盯着阮陌北,第一次不带任何怀疑和敌视地打量这个人。阮陌北很年轻,脸孔脖颈和双手都相当干净,丝毫看不出干过重活的痕迹,这跟他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在据点里,哪怕是孩子,在空闲时候都要帮着大人干一些活。
贺松明默默地收回自己满是冻疮的手,藏在身侧。
他的眼睛很干净,看向自己时从不带那些令人恶心的情绪。他穿着单薄的短袖,但好像在雪地里也觉不到冷。他个子很高,自己站起来好像才到他胸前,说话要仰着头行。
一切都与贺松明十二年来的认知格格不入,少年抿了抿唇,道:“你说你失去了所有记忆,是吗?”
“对,我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晕倒在那间小木屋里。”见贺松明缓过来了些,阮陌北松了口气,将水壶端给他,“漱漱口,地上一会儿我来打扫。”
贺松明接过来喝了几口,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他的嗓子因为发烧还有些哑:“现在是公元4213……还是4214来着?反正大灾变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全世界都变得很冷,只有靠近赤道的地方没被冰川覆盖。”
那部纪录片竟然是两千多年前拍摄的吗?阮陌北知道这是灾难后的废土世界,却没料到居然过了那么久。
从贺松明口中,阮陌北了解到千年前人类活动对地球生态环境的破坏,让世界提前迈入了第五冰川期。而就如纪录片的记载,绝大多数人类留在地球,休眠在坚实的地堡之中,这些提前建造的地堡遍布世界各地,将在人类苏醒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作为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阮陌北突然想起那句“地球从不需要人类保护,该保护的是人类自己”,历经如此多的灾难后,这颗星球仍然存在,围着太阳照常运转,真正面临灭绝困境的,是曾经风光无限的人类。
“这个据点是灾难来临前那些人留下的,据说五十年前投入使用,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贺松明顿了顿,道,“现在的世界差不多就是这样,一年分成半雨季、雨季和间雨季,雨季经常下雨,但是雨在落地之前就被冻成雪了,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雨,间雨季就是不下雨的时候,会稍微暖和一些,在之前应该被叫做夏天。”
“现在是什么季节?”
“半雨季,之后是间雨季。”
那就是春天对应的时候了,阮陌北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外面环境那么恶劣,我们离开的话,能去哪里呢?”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向南边迁徙的队伍,今年应该也有,中途他们会到这里来做补给,到时候趁机混进去,跟着一起离开就可以。”贺松明早有准备,尤其是这两年,逃走的念头无数次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早就想好了离开的方案,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那边应该没人会认识我,我可以假装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难民,和他们一起向南去。”
整个计划在阮陌北听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大概是贺松明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现在,贺松明不再孤立无援。
“我会帮你。”阮陌北梳理思路,帮着贺松明做初步的规划,“首先要确定迁徙队到达的具体时间,才能尽最大可能保证不被发现,知道的信息越精确越好。你也必须从现在开始养好身体,你太瘦了,先不说跟着南下的路上有多艰苦,你这个样子,能不能逃出去都不好说。”
贺松明没想到阮陌北已经开始帮他分析起来了,他哽了几秒,忍不住道:“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阮陌北反问:“你是指什么?”
贺松明抿住唇,不吭声了,他低下头,解开了手臂上染血的纱布,被他亲手割下一块肉的地方新生的肌体已经长出,是淡淡的粉白色。
“这就是你的天赋吗?”阮陌北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上那里,“你才是这里真正的医生。”
“我不是。”贺松明把袖子拽下来遮住手臂,低着头道,“我只不过是个会呼吸的工具。”
“可你的确救了那个人。他们会感谢你的。”
“他们只当我是怪物!”
眼看贺松明又要抑制不住情绪,阮陌北赶忙转移话题:“伤口还疼吗?”
“早就没感觉了。”贺松明吸了吸鼻子,旁若无事地重新抬起头来,只是眼眶有一丁点泛红,“有吃的吗?”
“只有这个。”阮陌北再次把保温桶端过来,贺松明满脸抗拒地向后躲了躲。
“你多少得吃一点,食堂这个点应该早就没东西了,长身体的年纪也不能光吃那些素菜。不是答应了我要好好养身体,为计划做准备吗?”
“我不吃肉。”贺松明撇过脸去,“好恶心。”
“没有那么夸张吧。”阮陌北笑了笑,他打开保温桶,故意深吸口气,赞叹道,“好香,真的不尝尝吗?”
“……”贺松明眉头紧皱,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抗拒吃肉,慢慢变成现在闻到肉味都觉得恶心的地步,他是真的会恶心,也真的真的很饿。
阮陌北:“就一口,可以吗?”
……只是一口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捏着鼻子咽下去?
面对阮陌北征求的眼神,贺松明第一次动摇了。不,才不是因为这个,他只是太饿了。
阮陌北趁机舀了一小勺汤,凑到贺松明唇边,像喂小孩一样:“来,张嘴。”
贺松明:“……”
他屏住呼吸,别别扭扭地张开嘴,就着阮陌北的手,含住勺子,忍着恶心将第一口汤囫囵吞咽下去。
温暖的液体流经喉管和食道,落入灼烧的胃部,像一瓢水浇在了滚烫的烙铁上,激发出更强烈的饥饿。肉香在唇齿间四溢,这是贺松明忘记了许久的味道,这一刻,什么恶心嫌弃阴影……全都被抛到了脑后。